第一簪 春灯暗 外章(第8/9页)
走到门口时,她们却正遇见从外面进来的郓王,郓王只扫了她们一眼,便转头对着王芍说:“父皇不豫,我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可能又要去宫中守夜了…”
他还未说完,身边的灵徽牵住了他袖子,抬头看着他。
他诧异地低头看着这个从来不会说话的女儿。
“得活。”灵徽清清楚楚地说。
“什么?”他一时没听明白,目光从苍白的郭纨脸上漫不经心滑过,蹲下来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略有惊喜,“灵徽会说话啦?你刚刚说什么?”
“得活。”她又说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带着炫耀的笑容。
郓王还没来得及夸奖她,外面忽然有人疾奔进来:“王爷!王爷!陛下…驾崩了!”
郓王愕然睁大眼睛,呼地站起身,张了张口。
还未等他说话,外间已经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那位通报的宦官喜极而泣,又说道:“如今…宫中仪仗已到,是要…接您到宫中登基了!”
所有人都“啊”了一声,呆立当场,不敢置信与狂喜交织在一起,久久无人言语。
庭中一时一片寂静。
唯有灵徽,还在一声声说着:“得活,得活!”
“这下…我是真得活了啊!”郓王一把抱起自己的女儿,用力亲了两下,二十多年的压抑忐忑,如今一朝消散,瞬间让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王芍走到他身边,盈盈下拜:“恭喜陛下。”
“阿芍…”他放下孩子,仓促地握一握她的手,说,“我进宫去了,府中一切交给你…以后,宫中一切也要你劳心了。”
“陛下请放心。”
郓王什么东西都没收拾,立即转身离去。
郭纨站在门口,面色惨白,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她。整个郓王府沉浸在欢喜之中,唯有她一人恍惚黯淡。
王芍望着她,声音和缓:“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进宫吧,郭淑妃。”
她呆滞地转头,喉口挤出艰难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王芍浅笑着,依然是那种温柔无害的模样,只是郭纨仿佛这一日才发现,原来王芍比她要高一些,以至于她看着自己的时候,自然而然用的是一种俯视的姿态。
“你是陪在陛下身边最久的人,自然得有一个位置。”
“你…你…”郭纨看着王芍云淡风轻的样子,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恐惧,“难道你真的…甘心让我,留在王爷身边?”
“为什么不?”王芍笑一笑,瞥了她最后一眼,“毕竟,我还要感谢你呢。”
若不是郭纨设计鬼怪吓唬人,她又怎么可能将计就计,在生子之时将自己第二胎的嫌疑洗脱?她硬生生忍耐十月,直到孩子出生,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替孩子积德,而是为了在万一之时,拿出来化解危机。
而且,她亦不在乎让郭纨在郓王身边保留一个位置。至少,一个早已被她断绝了后路的女人,对她而言是最没有威胁的。
而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她不爱那个男人。所以,她能置身事外,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只会得益,永不会受伤。
反正当王府媵、当孺人、当后妃、当皇后,都只是她如今存活于世的手段。
她现在的人生,就是扮演一个合适的角色,活得锦绣繁华。
人生至此,欢喜圆满。
她的人生,真的和自己设计的一样,毫无偏差。她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纵横后宫多年,波澜不惊。
帝后恩爱,完美非常。
多年后有一次,昔年的郓王,当今的皇帝曾问她:为朕弹一曲琵琶吧?
“阿芍,初见时那曲。”
她穿着锦绣华服,坐在殿内铺设的地毯上,微笑摇头,说:“本就不喜欢琵琶,何况现在多年不弹,早已生疏了。”
皇帝诧异问:“咦,怎么会不喜欢?朕记得那时演奏的琵琶曲简直是仙乐天降,人间少有!”
她抬眸朝他一笑:“陛下只是爱屋及乌吧,其实我当日真的弹得好吗?”
“难道朕当时只是乐不迷人人自迷?”见她这样问,皇帝回忆当日情景,却只能清楚想起她怀抱琵琶向自己凝睇的那一笑。于是他也有点糊涂了,只能戏谑笑道,“总之,朕说好,就是好的。”
她颈项低垂,望着自己那一双手,微笑不语。
从离开程敬修与雪色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不碰任何器乐。
她硬生生让自己手上那些日夜练习琵琶的痕迹消失。现在,这双手细腻柔软,肌肤如玉,已经没有残留下任何痕迹。
无人知道,多年前孤灯月下,她曾经彻夜弹奏那些泠泠乐曲,消耗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才赢得一曲琵琶抵百人妖舞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