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慰藉(第4/5页)
谢翊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先将那卷轴打开,铺在几上。
许莼转头看到这画展开满纸青绿,宫阙上群鹤翔集,失声道:“是《瑞鹤图》?”
谢翊笑道:“对。”
许莼又惊又喜,低头下来仔细看了看,震撼道:“这……好像是徽宗真迹?不是说收在内宫珍藏了吗?”
谢翊道:“宫里时不时会举办义卖,将内库里的东西通过内务府义卖给各皇商买办,拍卖只记账,不收现银,各地皇商回到本地后,将所认的钱折成粮食存入各州县义仓,以供灾年之备,这是定例了。这画去岁就已卖了出来,主人正好与我有些交情。知道你喜禽鸟画,前些日子我就已与他要了来,本就备着要送你的,太忙了一直收着。可巧今日正好听方子兴说了,索性便带过来给你。”
许莼大为感动,心中知道能买到宫廷义卖之物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九哥讨了这画,必然付出了大人情,且未必是之前要的,只怕是知道今日自己受了委屈,才巴巴地去拿了来深夜拿给自己。他低声道:“这样的真迹,宫里也舍得拿来义卖……”
谢翊轻描淡写道:“亡国之君的画,留着不祥,不若卖了还能活些饥民。晚上看画也看不清楚,你先收着吧,明日光线好了你再慢慢赏玩。我还有旁的东西要给你。”
说完却是从下边提了一个书箱来,给他道:“这几本书,你有空自己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只来问我,这是禁书,不要让外人看到。”
许莼怔怔打开那箱子,看到里头几本书,都是半旧了,但书页平整,看书名分别是《藏书》、《史评》、《焚书》、《初潭集》等,里头批注甚多,看着字迹银钩铁画,超逸秀绝。
许莼注目于那字上,一边问道:“禁书?”
谢翊笑道:“是,这都是李卓吾先生的著述,我少年之时偶然读了,觉得很有益处,便将他的书花了点心思收起了,学了数年,这最后一本是我读书的时候顺手写的一些心得,你也可看看。”
许莼看是如此珍贵的书,手轻轻拂过那字,心里想着原来这是九哥的字,写得这般好,一边心中惭愧,退缩道:“可是九哥,我不学无术,这样珍贵的书,您还是留着,放在我这里,浪费了……”
谢翊道:“你看了就不浪费。这位卓吾先生,也是闽州人,和你母家一般,亦是出身海商世家。原本姓林,因着祖先得罪了御史,家族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家境败落,不得不改姓李避祸。后来考科举进官,十分有才学,千古卓识,可惜离经叛道,狂傲不羁,最后被诬下狱,自刎于狱中。他曾说过,‘我有二十分识,二十分才,二十分胆。’”
许莼道:“他的书为什么会被禁?”
谢翊道:“因为他说‘人皆可以为圣’,‘庶人非下、侯王非高’,狂悖乖谬,非圣无法,大逆不道,所以朝廷正统容不下他。”
许莼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解,似乎又有些震惊,谢翊看他眼皮还微微有些肿,不忍继续吓他,笑道:“你会喜欢的,这位卓吾先生的一些想法,比如反对重农抑商,他说: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
许莼小心翼翼问谢翊:“九哥读这些书,也是因为反对朝廷正统吗?”
这话问得奇,平日种种蛛丝马迹,这少年不在乎不探问,不问他仇家为谁,不问他究竟住在哪里,不问他究竟日日忙什么,却忽然平地生惊雷问一句是否反对朝廷。
谢翊注视了他一会儿,对方目光诚挚,仿佛若是自己真的谋反,他也要想着如何帮他。他倒是想问问他是否会不顾一切站在自己身后,但还是不忍吓他,对方毕竟身后有着亲族,偌大盛家,何必让他担惊受怕。想到此便微微笑了:“我读他的书,不一定就是我都信他。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有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士贵为己,务自适’,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道,万世名教也好,旁门左道也好,能为我所用,即为自己的道。圣贤亦有过,你当多读书,读多了,便不会尽信书了。”
许莼怔怔将那些书放好,看着谢翊,哪怕他仍然有些一知半解,此刻却也知道谢翊待他良苦用心,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心下想着:虽然九哥无意于我,待我却也绝无鄙夷轻贱,他只希望我好好学罢了。
谢翊看他呆呆看着他,只觉得这孩子很是有意思,摸了下他的头,捋了捋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好了,天快要亮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书。”
许莼怔怔拿了那书,看谢翊下了榻去就要走,慌忙也跳下榻下道:“我送九哥,九哥什么时候还来呢?我若有看不懂的地方,怎么请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