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网(第10/14页)

程兵马上开口:“不好意思,能借个厕所吗?实在憋不住了。”

接着,他又小声嘀咕道:“说了不想送不想送,让你家男人自己出来取,非让我进来……”

声音很小,但女主人也听到了,她虽然一脸不快,但还是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那边。”声音里尽是不耐烦。

程兵连点头带哈腰,“谢谢”二字如连珠炮一样朝女主人发射,女主人摆摆手,示意程兵赶紧去。程兵匆忙走进洗手间,锁上门。他目的非常明确,只看一个位置——马桶一圈能放东西的地方。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到。

沮丧在程兵脸上蔓延,可这并不能完全否认程兵的判断和猜测。他一转身,手刚触到卫生间门把手,突然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旋律。

什么声音?

程兵一下有些迷惑,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头绪,只能确定那旋律十年前比较常见,但近些年很久没听过。

鬼使神差,程兵探求起旋律的来处,他站在盥洗台前,打开了玻璃质地的储物格——

一台用了很多年的蓝色掌上游戏机稳稳当当躺在里面,旋律正是由它发出的。屏幕播放着俄罗斯方块的过场动画,那各式颜色的像素小点透过玻璃反射,映入程兵的瞳孔。

“每次上厕所,他都会玩他那个掌上游戏机,最老土的那种,俄罗斯方块,傻得很。”

四年前,长沙,小莫,一名风尘女子,她的声音突然出现,如子弹撞进程兵的耳蜗。

程兵不动声色,找了一个水盆,把水龙头开到最小,近乎无声地接了一盆水,接着又细水长流,节奏清晰地倒进马桶里,模仿着上厕所的声音,冲水之后,他再也绷不住,回到洗漱台前,把帽子甩到一边,把水流开到最大,直接把脑袋放到洗漱台下面冲洗,才能勉强稳定住他的情绪。

两分钟后,他走出洗手间,除了略微有些湿润的帽子之外,其他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程兵麻利地将水桶换上,女主人把水票递给程兵,程兵提着空桶出门。

他第一次冒险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走远,门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谁啊?”

程兵以为,他起码会听到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没想到,这声音他听起来完全陌生,竟然连四川口音都少了很多。找错了人?还是王二勇已经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正常人?

此刻的程兵,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大概率就是王二勇。

程兵轻轻把空桶放在地上,就这么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拿起来把玩的桶,他此刻竟觉得自己根本拿不住。

“送水的。真讨厌,还上了个厕所。”

听到男人换鞋的声音,程兵拿起空桶,加快步伐,从楼梯离开。

楼下环境复杂,程兵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一个能全面观察单元门,但自己不被发现的位置。

单元门屡次开合,出来的不是白发老妪就是总角稚童,程兵一点也不心急,这头豹子静静地藏在人间的树丛里,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紧紧跟随着那唯一一只猎物,他已经蛰伏了十一年,不在乎这一分一秒的时间。

终于,终于,单元门迅速弹开,程兵敏锐地感受到了那推门的力度,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

程兵先看到了男人的鞋,又看到了男人的外套,无一不是在401户出现过的,它们或挂在墙上,或摆在地上,此刻终于拼凑成了一条完整直达的线索。

男人的身形渐渐清晰,程兵的目光一厘一厘地向上盘查,就要看到男人的面庞时,这一秒,程兵居然闭上了眼。

如果不是王二勇,该怎么办?

下一刻,程兵根本没发力,他的眼皮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双目生生瞪得溜圆。那力量来自一个前刑警的嫉恶如仇,来自一个普通人朴素的正义感,来自十一年来每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来自号子里一方气窗外周而复始的日升月落,来自三大队,来自刘舒和慧慧,来自杨剑涛和胡大姐,来自每个被921案扳动命运走向的众生。

他看到了一对尖尖的耳朵。

他看到了!

程兵的目光如一束精准的激光,直接击穿了对方妄图伪装善意,妄图融入社会,妄图逍遥法外的面具。

他胖了,他胡子长了,他戴上了文质彬彬的眼镜,他只是工作在贵州同仁,生活在双果树小区的,一位受到中年危机困扰的普通市民。

但他正是王二勇。

这张脸让程兵生出了无数不好的回忆,2002年9月26日王大勇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抽搐;浑身插满着管子,躺在医院里失去意识的老张;法院内审判之锤砸在他心里的震颤;慧慧每次看到程兵时都会不自觉露出的,看陌生人的表情;监狱里的粗茶淡饭和管教的厉声呵斥;小徐那句“跟狗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简单”,马振坤离开时的痛哭流涕,廖健在冬日沈阳大街上放肆无助地呐喊,蔡彬那张至今让程兵不愿回忆起的影像学报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