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活在继续(第2/6页)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搬到燕郊后,卓越在原小区报的芭蕾舞蹈班只能停了。安顿下来以后,沈琳又想在这里找个舞蹈班接着上,但卓越说不想学芭蕾了,因为压腿太疼了。沈琳顺着她的意思,说不学就不学了。有一天,吃完晚饭后卓越做着作业,听着窗外传来小区广场舞的音乐,眼睛奕奕发亮,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叫道:“奶奶,我们一会儿去跳舞吧,还不知道燕郊的广场舞水平怎么样呢。”
婆婆还没说话,老那突然从沙发上暴跳起来,大吼道:“你个混账东西,花钱叫你学跳舞,你说你吃不了苦,乱七八糟随便跳的倒挺上心,没出息的玩意儿。”
他从来没有对孩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卓越吓得大哭。沈琳刚收摊回来,正在厨房收拾,还没来得及跑出去骂他,只见婆婆扬手打了儿子一下,骂道:“你疯了吗?对孩子撒什么气?”
老那吼道:“就是你惯坏了她,你看看她,有一样学精的吗?扶不起的阿斗,废物点心一个。”
婆婆瞪着眼睛骂:“她爹就是废物点心一个,一摊烂泥,倒要她成龙成凤了?好意思吗?”
自己老妈,最懂他的痛点在哪里。老那吼了两句,消了气,心虚了起来。卓越得了助力,越发理直气壮,扯着嗓子放声号,哭声快把屋顶掀翻了。儿子本来在墙角玩小火车,见姐姐哭得这么厉害,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号了起来。老那火又大了,刚想再吼,见沈琳站在厨房瞪着他,不由颓然倒在沙发上,偃旗息鼓。
沈琳心有不满,却不想说老那。她知道他意志垮了,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迁怒于女儿而已。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号称坚强,但韧性极差,一次重大的打击之后,他们往往要调整很久才能缓过劲儿来。从前他养了她五年,在她找不到满意工作时他总是说别着急,不想去就别去。现在她养他一阵子也是应该,她不是那种无担当的人。
婆婆把儿子的自暴自弃看在眼里,非常着急,待儿媳妇去摆摊之后,她在儿子耳畔唠叨,你看看人家沈琳,从前也是白领、小领导,大写字楼里上班的,她怎么就能拉得下来脸去摆摊?你是个爷们儿,不能比她还不如吧?赶紧给我振作起来。
老那手中的遥控器按个不停,漫不经心地选着台。被说急了,有气无力地回:“你也想让我拉下来脸去摆摊?我卖什么?”
婆婆怒道:“你能卖什么就卖什么,想卖什么卖什么。工作室要没生意,趁早关了,死了心,去跟沈志成学学装修。实在不行,你去送外卖开滴滴。人生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儿女还这么小,真就打算在家瘫着让老婆养了?而且听说没有?你们这代人要延迟退休,你猴年马月能领到退休金都说不好。老了你怎么办?”
老那冷笑一声。让他去送外卖开滴滴?或者跟着沈志成手底下的一帮民工去铲墙皮、和水泥、贴瓷砖、勾缝?不如让他去死好了。他心中对沈琳怨气满满,明明可以把房卖了,逃离北京,到外地过舒服的日子,却要在这里生不如死地撑着。
今天有雨,买菜的人少。下午六点,市场的顾客已寥寥无几,沈琳的卤货还剩一半。做小生意就是这样,货卖空,心情就舒畅;货滞销,心里就焦虑。好在沈琳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心理承受力已经比较强了。卖不掉就自己吃,吃不完就扔掉再做新的,谁不在悲与喜、失落与振奋的交替中讨生活?
这时她接到父母的电话,知道沈磊终于下山并且回到老家,她高兴极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沈磊接过电话,问她在干嘛。
“我在摆摊。”沈琳说,随即把摄像头转到卤货小车上。沈磊感到非常意外,又笑赞:“姐,我觉得你的生意能成,你做的卤货就从来没有失过手。”沈琳劝沈磊回北京。无论如何,他总归是要回来的。沈磊说过几天就回去,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沈琳收了手机,长出一口气,这个电话让她的坏心情一扫而空。看,生活兜兜转转,天无绝人之路。原以为自己身体不好,天就塌了,结果慢慢不也养好了吗?自己做生意,小车前摆把凳子,有顾客来再起身服务,比给人当月嫂自在多了。
原以为失去经济来源,全家要喝西北风,结果现在每月能挣七八千块钱,维持家庭运转足矣。
原以为弟弟一去不复返,从此自暴自弃,结果他还不是重返人间了?慢慢来,有点耐心,生活会给答案的。
沈琳心中燃起豪情,大声吆喝:“新鲜卤货,干净美味,先尝后买。”
七点,沈琳收摊,推着小车准备回家。其实小车原本是可以放在菜市场过夜,市场的人说锁上就行,这车又不值钱,不会特地有人偷。第一天收摊时她很听话,把车停市场,第二天提着卤货来出摊时却发现,车上的不干胶被人抠掉了,面板上被人撒了泥,玻璃上也抹了泥,特别脏,害得她清理了半天。她跟管市场的人反映过,他含糊地说可能是小孩子捣蛋,她却觉得卖凉拌菜、久久鸭或者是卖炸物的摊贩嫌疑更大。作为一个新来者,她的生意太好了。人就一个肚子,吃得了卤货,吃其他东西的余地就小了。她收到他们投射过来的嫉妒憎恶的眼神好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