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5/8页)

展翔把醒酒器里的红酒倒入玻璃杯,推到冯晓琴面前,“人哪,张牙舞爪不怕,委委屈屈也不要紧,怕就怕那种又张牙舞爪又委委屈屈的小坏蛋,动不动还要抒个情,跟爷叔拐弯抹角地劈情操,一句话绕十七八个弯——这种小坏蛋最麻烦了,你说是不是?”

冯晓琴又笑了一下。“——押金又不是进我自己口袋。”

“我不缺这点钱。讲句老实话,一开始办托老所就没打算赚钱。搞点事业,免得被人家瞧不起,说暴发户坐吃山空,没追求没社会责任。上不了台面。我混了这些年,年轻时候被人脊梁骨戳惯了,不在乎,现在有点年纪了,脸皮倒薄了。我晓得外面敬老院收押金是常有的事,每个老人收几万,万一有急事也不至于自己倒贴。但你想,我们这边统共十来个老人,加起来几十万也赚不到什么钱,还被人背后嚼舌头,有啥意思?再说你自己讲的,现在是打名气,怕就怕人家不进来,你押金一收,别人就算想进来也缩回去了。”

冯晓琴喝了口酒,“——爷叔,这酒好,比前天那瓶有味道。”

“舌头养刁了。前天那瓶只有今天一半价钱。”展翔说着,拿过醒酒器给她加上,自己杯中也加了点,“暴发户想变成绅士,只好靠多训练,勤能补拙。你当爷叔天天吃红酒是做啥?我是在付学费。”

“我旁边赚外快。”冯晓琴笑。

“红酒开了瓶不好放太久。”展翔喝一口,“乡下妹子变淑女,照样也能训练出来。别的不提,拿杯子动作就不一样。一开始抖抖豁豁,看你像托着个痰盂罐。现在潇洒多了,还会像模像样晃几下。爷叔不是笑你,是替你开心。”

“爷叔,”冯晓琴沉吟一下,朝他看,“——为啥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年轻、漂亮。”晚上,冯晓琴与妹妹茜茜挤一床睡。冯茜茜丢下这句。姐妹俩头挨着头,眼睛看天花板,月光从窗帘投进一小撮亮,却也不是目的明确,而是在吊灯那里淡淡晕开,似明又暗。适合聊天。冯茜茜说完,等着姐姐讲下文。谁知冯晓琴不吭声。冯茜茜加上一句:“男人不都这样嘛。”冯晓琴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她忙道“没有”。冯晓琴嘿的一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男人似的。”

前几日,冯茜茜问顾昕“张曼丽是怎样的人”,顾昕先是不肯说,被她缠得紧了,便简单罗列几条,大学同学,性格外向,父母是军人,现在嫁去国外了。不带感情的口吻,像在说某个普通邻居。她没再问下去,一是怕他生气,二来也确实不怎么好奇。提“张曼丽”,本意是促狭,看他会怎样。他那样平淡,她心里更坐实了姐姐那句“顾昕这人,跟他爸差不多,都是很冷漠的”。顾昕只当她吃醋,反过来看她神情。她索性一挑眉,问他:“张曼丽漂亮,还是我漂亮?”这话完全是小女孩口气了。他回答得也滑头:“你年纪轻得多,她怎么比得过你。”她道:“年轻又不是一世的。”他道:“漂亮也不是一世的。”她扳过他的下巴,问:“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他觉得她有趣,“你说呢?”她有些别扭,倒并非因为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而是话题到这步,竟不是她想的。她原意是想逗他,看这冷冰冰的人如何应答。便是吃醋,也是姓葛那女人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托他的福,这月业绩排在前面,众人看她的眼光也是不同,想这女孩竟真有几分能耐,在这寒冬般的市场亦能寻到路子,何况还是新人。着实难得了。她给那个财务主管发微信,说“挑你发财,敢不敢”。那人被她陡变的风格唬得愣住了,到底还是回过来:“什么意思?”她三句两句说了,最后是个百分比,“够不够?”他半晌没动静。她亦不追问。一会儿他电话打过来,径直问:“安不安全?”她把声音放得比平时低沉许多,以示郑重,宽他的心,还有自己。语速也放慢半拍,一字一句地——“放心,放一百个心。”

“该找个男朋友了。”冯晓琴劝妹妹。冯茜茜开玩笑:“除非你把展翔介绍给我。”冯晓琴撇嘴,“心在别人那里的家伙,有什么稀罕的。”冯茜茜道:“心在别人那里,姐你去讨回来,不就行了?”冯晓琴摇头,“都生根发芽了,十驾马车都拖不回来。”冯茜茜又道:“那就白白替他打工?”冯晓琴笑笑,“怎么是白白打工,人家付工资的,还有分红。”扳手指算给妹妹听,基本工资多少,饭贴多少,车贴多少,加班费多少,全勤奖多少,每多拉一个人多少分红。听得冯茜茜也忍不住笑,“又不是什么几百人的大单位,给就给了,还弄这些名堂,他不嫌烦吗?”冯晓琴正色道:“不嫌烦,他还说要去印工资条,一张张裁下来,现金外面打个结,包在信封里。门口再放个老式打卡机,早晚打卡记考勤。我让他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戴个红袖套,索性自己当看门老头算了。”冯茜茜笑出声,“你这样嘲老板,不怕被开除?”冯晓琴道:“不怕。老板有时候贱兮兮,越嘲越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