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5页)
“苗处,腹肌怎么只有一块?”
“管好你自己,后面全是槽头肉,切下来可以炒一大盘。”苗彻回击。
洗完澡,两人在支行附近的茶餐厅吃早饭。带着周身肥皂清香的两个男人,山青水绿,脸颊微红,兴致很好地点了肠粉、虾饺、叉烧包、马拉糕,还有双皮奶。两人端起有些混浊的、年份不明的普洱,碰了杯。苗彻问陶无忌:“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很开心?”陶无忌沉吟一下:“三分开心,七分安心。”苗彻翻个白眼:“少玩文字游戏。”陶无忌给他夹了一筷子肠粉,又拿起茶杯与他一碰,很郑重地说:“苗处,我敬您。”
其实那天陶无忌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他最想说的是——“我有点儿担心您”。不合适,太煞风景了。虽然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正确。但至少那刻,苗彻混合着亢奋和戚然的复杂情绪,被漏进桌角的几缕晨光凸显得异常醒目。他像个唠叨的老太婆,翻来覆去地对陶无忌说,他是多么热爱S行,热爱审计这工作:“我喜欢公平,还有干净。”陶无忌打趣:“所以单位里会放一套换洗衣服?”他摇头:“两码事。”停顿一下,忽又说到赵辉,“其实他——”带着怅然和惋惜,叹息声戛然而止,“算了,不提了。”
审计报告送上去的第二天,苗彻被叫到主任办公室。他有心理准备,挨骂、劝退,甚至讨打都有可能。谁知竟不是。主任把一张照片递过来——他与老王并坐着喝酒,桌边一瓶茅台,看神色,两人都有个七八分醉。苗彻先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盯着照片足有十来秒。电光石火,又是细雨斜风。随即便想通了,还笑了笑。一颗心直落到底,像被人用棒子死死抵住,从下往上。那人的脸瞧不甚清,只是个轮廓,五官隐在幽暗处,叫他“兄弟”,声音仿佛从很空旷的地方发出,隐隐回荡。——苗彻怔怔的,忍不住又笑,摇头。
主任问他:“几时的事?”
“我的私人珍藏,1995年放到现在,为的就是跟好朋友一起喝。”——苗彻记得杭州那晚,老王拿出茅台,再三强调这是私人小酌,跟公事不搭边。放在平常,苗彻自是不会答应,公事外面套个私人交情,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但那晚他真的很想喝酒。赶走赵辉,他立刻便接过老王递来的杯子。果然是好酒。不多时还换了地方,西湖边的私人会所,更雅致些。窗格映出树枝的影子,微微晃着。后来好像还下了点儿雨,淅淅沙沙的声音。那晚也记不清喝了多少,似是一直在聊天。他原本话就不少,喝醉后尤其如此,那晚更是。酒意混着伤感,一杯接一杯。老王谈不上是密友,算有些渊源。那晚从相声谈起。主题是,不完美的校园生活,不完美的大学同窗,以及不完美的现实世界。酒鬼想要讲些大道理,就跟玩弹皮弓差不多,一会儿扯得很远,一会儿又拉得很近。自以为收放自如,其实相当可笑。
“赵辉把你当一辈子的好兄弟。”那晚,他隐约记得老王说过这句。
“什么是兄弟?”他回答得很促狭,仿佛看透一切,“兄弟就是用来两面三刀的。”
“三刀六洞。”老王顺着他胡说八道。
他哈哈大笑。又是一杯酒下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照片拍得很清晰。拍照的人应该离得不远。角度挑得不错,苗处长手端酒杯,眼神迷离,似笑非笑,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意思。茅台酒是亮点。公事也好,私事也罢,已是不重要了。上个月银监会还下文要整顿行业纪律和风气,字里行间很是用劲。八项规定高高悬在头上,白纸黑字,何况还是审计部的人。抓贼的被人抓。
赵辉因为提出辞职,被顾总批评了一通。“你以为上班是小孩子过家家,想不玩就不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赵辉低着头,手机在裤袋里振动,没理会。顾总当过兵,声音响亮,中气足,坐着也是笔挺,军人的架势。赵辉觉得,这时候承认错误有些早,便不吭声,低着头。顾总也是个举一反三的,竟又提到戴副总,用了“宁折不弯”这个词:“你以为当领导宁折不弯就是好的?错,忍辱负重才应该!你再委屈再倔强,就算从三十九楼跳下去,照样是个不明不白,是好是坏都被人兜头一把盖住,再拿橡皮擦擦个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赵辉是头一回听顾总提戴副总。去年戴副总出事,行里做善后工作,费了不少功夫。涉事金额其实并不十分惊人,换个人挺挺也就过去了。戴副总死后,悄悄撤了几个牵连的人,这事便算压下了。顾总是替戴副总不值,便格外地对赵辉生气,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蹦了出来。赵辉是他看着入行的,自己人,处世做事也都无可挑剔。顾总上了年纪,越发惜才,怕他冲动,也怕他做傻事。“不批!”顾总把辞职报告扔给他,“回去好好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