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是东东想吃粽子。”保姆告诉赵辉。赵辉起初有些纳闷,随即想起,相册里有一张李莹包粽子的照片,才晓得这孩子的用意。赵辉装作不经意问他:“粽子好吃吗?”东东答非所问:“她不怎么会包粽子。”赵辉自然看得出,周琳做家务是外行,连粽叶都拿不牢。保姆那样嘴欠的人,竟也没计较什么,任由她胡乱打下手。厨房里一片和谐。东东在旁边默默看着。周琳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天,几岁了,读书好不好,有女朋友没有,喜欢什么运动。东东倚着墙,眼睛看地下,简洁地逐一回答。粽子煮熟了,周琳剥开一个让他尝味,他有些不好意思。周琳把筷子递到他手里:“尝尝看呀。”他才尝了一口,烫得直咝气:“蛮好。”
赵辉冷眼旁观,猜想他不在家的时候,周琳必定也是光顾的。看保姆与她说话的口气,谈不上很熟,但应该不止一两面的交情,竟有些邻里间日长时久的意思,也是很家常的。她称呼东东“赵公子”,倒不全是戏谑,亲切的成分占了大半。“赵公子,替我把袖子卷上去些”“赵公子,帮个忙,倒杯水”“赵公子,电视机开大声些”——东东被她使唤,看不出脸上表情,也不吭声,动作倒是很顺畅,一点儿疙顿不打。
欧阳老师去世的前一晚,赵辉在医院陪夜。应该是有些预感的,他说要留下来,老师没有像往常那样拒绝。赵辉借了把躺椅,支在病床边。师生俩头碰头,聊了大半夜。赵辉多是听老师说。老师中气不足,语速比平常慢了许多,声音也轻,但好在周围安静。老师又劝他再婚,到底不是七老八十,将来的日子还长,要有个伴才是;万事都看淡些,工作上生活上,顺其自然,自己开心最重要;身体也要当心,烟酒适度,管住嘴迈开腿。老师还提到了蕊蕊,说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福气,老天爷是公平的,这里缺的,那里说不定会补上……道理是老生常谈,过去也不是没提过,但在这样的夜里,又是医院,便多了些肃然的意义。老师说到后头,停顿一下,道:
“有空多来看看你师母。她不容易。”
赵辉点头,没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老师想吃油墩子吗?我明天买一个。”
“好,想死这味道了。”
次日中午,老师便走了。癌细胞扩散到肝脏,胸腔严重积水,还有吐血。好在走得很快,从急救到拔管子,前后不到两小时。医生安慰师母说,对一个胃癌晚期病人来讲,他吃的苦头不算多。宣告死亡的那瞬,师母先是一动不动,被点了穴似的,随即抢上去,一把扯下老师脸上的白被单,怔怔地看着,过了两三分钟,忽地扑倒在老师身上,声嘶力竭的:“骗子,你真的走了,你抛下我走了,你这个骗子,抛下我走了——”师母的哭声,像孩子那样肆无忌惮,泥沙俱下般,完全不留余地。
隔两日大殓。师母身体几近虚脱,葬礼主要由赵辉、苗彻和几个老同学负责张罗。薛致远也很早便来帮忙,还带了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几人打个照面。薛致远问:“有啥要做的?”赵辉说了几件,搬花圈、签到、发黑纱。薛致远转向那青年:“听见没有?”青年应了声,走到一旁接过花圈,默默地按工作人员指引,摆到合适位置。几人互望一眼。赵辉倒还没什么,苗彻是直筒子脾气,就算再忙,该数落的还是要数落。他说薛致远这家伙没药救了,参加老师葬礼还要带个随从,这点儿懒都要偷。“没钱赚的事,这人完全不来劲。”苗彻说得有些刻薄。赵辉倒不在乎这些,主要是觉得那青年有点儿怪,也不与人说话,自顾自地干活儿,动作却不怎么利索,把花圈碰倒了几次,还老是踩别人的脚。灵堂里人来人往,各自悲伤,唯独他像个不规则的音符,在人群里站着,神情与举止都有些脱节,说不出地别扭。
仪式前,工作人员让家属进到后面接棺木。老师无儿无女,亲戚也很少,赵辉本意是想陪师母过去,再加上苗彻、苏见仁、薛致远几个,就差不多像样了。谁知薛致远嘴一努,那青年便走在前面。赵辉更是莫名其妙。这人倒也不忌讳,薛致远怎么说,他便怎么做。老师的遗体被推出来,化过妆的脸比前阵子红润许多,五官倒不像了。工作人员说:“大家跟着出去,妻子排前面,晚辈在后面。”师母抽抽噎噎地走在头里,接着是赵辉等几人。那青年依旧跟着。赵辉瞥去,见他鼻尖处亮亮的一大块,头低着,看不出神情,走路夹着肩膀,都有些顺拐了,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更是纳闷。
追悼会开始。默哀、作悼词、三鞠躬,最后向遗体告别。众人排着队,缓缓绕行。哭声连成一片。那青年排在队伍里,忽地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众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说叫救护车。苗彻打的120,朝薛致远恨恨地瞪了一眼。与此同时,师母的哭声愈加凄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