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 盛世气象(第4/4页)

不都是一个“臣”字吗?

张廷玉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又说,伪君子长戚戚,真小人坦荡荡。

可是顾怀袖忽然觉得,君子即小人,小人即君子,人与人,从无不同之处。

便像是赵申乔乃是清官能臣,却诬告无辜的戴名世,就像是张廷玉国之栋梁,却冤杀两案,算计赵氏一门。

三月十八,康熙在畅春园大门处大宴千叟。

整个京城,从畅春园到西直门,沿途所见,尽是华丽铺陈,牌坊彩绸,福寿吉祥物件摆满,几里一御座。京城六部各寺各院,都是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只待迎康熙六十大寿,庆贺天子寿辰。

皇恩同沐,便是连牢门之中的死囚都能吃上一顿好的。

看上去,一片和和乐乐,即便是寻常不出门的人,这时候也出去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整个京城,充斥在一种人为堆积起来的欢腾之中,在阳春的三月里,像是飞落杏花雪,灿烂得让顾怀袖心悸。

天子暮年,大清盛世。

人潮如涌,车马川流。

可顾怀袖,没有出门,她静静地坐在屋里,算着府里的账。

算盘拨动之间,声响都还没府外震天丝竹之声喧嚣。

然而她的心很静,盛极而衰,盛世之后和盛世背后,又是什么?

是朱三太子一家冤死的命,是沈天甫一家抄斩的令,是戴名世断头台上的血。文成武德,天下太平……

平三番,灭鳌拜,亲征噶尔丹……

功业甚伟。

“啪……”

拨算盘的手指忽然停下来,顾怀袖坐到了妆镜前面,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终于在鬓边找到了第一根白发。

她珍而重之地看着,抚摸着,便将头埋进臂弯里,这么睡了一觉。

春日风光正旖旎,鸟儿啁啾,落英缤纷,人间盛世。

而她,不过在这盛世里,寻求一隅的安稳。

外头歌舞正盛,而赵凤诏命数已尽。

一片的祥和之中,赵凤诏已跪上断头台,他父亲赵申乔和兄弟赵熊诏都在,张廷玉也在。

手里握着一份卷宗,像是当年那样,张廷玉将卷宗轻轻放在了翘头案上,微笑着看脸色惨白、神情恍惚的赵申乔:“噶礼下狱,赵凤诏贪污库银二十万,万岁爷亲定为天下第一贪。赵大人,您这天下第一清官,该行刑了。”

赵申乔完全无法回忆起宴席之上的一幕,直到如今恍恍惚惚坐在了监斩官的位置上,他才明白过来。

两眼充斥着血红,赵申乔年纪已经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等恶毒之人,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报复……”

张廷玉却笑:“何等恶毒之人,会置我一无辜门生于死地?我张廷玉,为万岁爷办事,绝无半分挟私报复,更无半点私心。”

这话,与当年赵申乔对张廷玉所言,何其相似?

当年赵申乔说过的话,如今被张廷玉原话奉还!

戴名世何辜?

被牵连流徙的数百人何辜?

如今赵申乔来跟张廷玉说恶毒,说处心积虑,真是天大的笑话!

轻轻一拱手,张廷玉退到一旁:“时辰快到了,该您监斩了,赵大人莫要自毁前程,万岁爷那儿还等着听消息呢。”

千叟宴上闹出这么大一件事,还截获了胤礽噶礼等人密谋的信件,更有巨贪赵凤诏,群臣都来劝阻,叫康熙别在千叟宴见血,可康熙在气头上,人人都说今日见血不吉利,可偏偏有个方苞出来说:“皇上便是天,天之所向便是吉!”

此言一出,谁还敢反对?

天子一发话,今日竟见血光!

赵申乔颤抖着手,拔了签,近乎哀嚎地扔了出去,看着刽子手斩了他儿子,整个人悲痛欲绝地扑倒在地。

张廷玉只将袖中一张从黄历上撕下来的纸压在了案头。

三月十八,宜嫁娶动土开市,忌入殓行丧。

可不是好日子吗?

他像是两年前一样背着手,缓缓顺着长安街,穿过热闹繁华的人群,眼见耳闻,一派盛世气象。

戴名世被挫骨扬灰,如今英魂安在?

缓步路经昔日权倾朝野的明珠府邸,忽见门庭冷落鞍马稀,便知六朝旧事随流水。

古今王侯将相,岁月里,不过黄土一抔。

身前事,身后名。

于死人又何知?

且抛那浮名似云去,待我浅斟低唱,狂一回、真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