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2页)
祁令瞻淡声问:“她为何不亲自来?”
“天气冷,而太后娘娘风寒未愈。”
祁令瞻闻言默然。
他其实不指望能从薛序邻嘴里问出什么实话,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毕竟这是距离她亲近的人带来的,有关她的消息。
两人并肩离开小亭,薛序邻送他上马,祁令瞻拾起缰绳,忽又掉转马头看着他。
祁令瞻没头没尾地对薛序邻说了一句:“难得她这般待你,但愿你不要像我一样,负心良多。”
薛序邻微愣,“参知大人此话何意?”
“你心里明白。”
他说完便驭马走向队首,北金人浑厚的号角声又响起,绵延如长龙的车队缓缓移动,在后路上扬起高高的尘烟。
待那阵呛人的尘烟散去,薛序邻上马回城,入城后并未前往皇宫,而是登上城楼。
城楼垛口处静静站着一个人,猎猎秋风狂卷着她榴红色的氅衣,像一只燃烧的翅翼,要拽着她飞下城楼去。
薛序邻将签好的和离书与那封信一同呈上:“请太后娘娘亲启。”
照微仍眺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并未回头看他,只问道:“他没有生气吗?”
“祁大人他……签得很痛快。”
“他可曾说什么?”
“大人劝娘娘保重凤体。”薛序邻抬目望着她的侧脸,声音略低道:“告诫臣不要辜负娘娘的赏识。”
照微轻笑了一声,被秋风吹进耳中,听上去竟有几分冷意。
她果断转身道:“送本宫回宫。”
祁令瞻后悔将那封信交了出去。
但他神思恍惚,回过神时,薛序邻已经归城,追是追不回来了。
照微捏着那信回宫,因为风寒未愈合,回宫后先喝了碗驱寒的药汤,近炉拥衾,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觉。睡醒后又接见了李遂和阿盏的探望,过问了他们的功课,接着一边听锦春和锦秋聊宫廷内外的诙谐事,一边从堆成山高的折子里拣了几本要紧的批复。
其实也没忙什么事,只是心中恹恹,做什么都惫懒无兴致。
直到夜深人静,窗外突然下起秋雨,淅淅沥沥浸湿窗纱,乱打檐下芭蕉。
照微随意披了件外衣,踞坐在案前,一手撑颐,一手擎着那信封凑近烛火,十分有耐心地将密封的烛蜡烤化。
信写得并不长,这是他一贯行文简洁的风格。但若非那一手飘逸轻灵的“小钟繇体”只有他能写出,照微倒要怀疑此信内容是否真的出自他手。
吾妹亲启。
“吾识卿于少时,曾多冷眼,今辅卿于国祚,反生妄心。此皆我秉心不正、持身不端之故。圣人言:德之薄者,亲缘难厚。盖吾之兆也。”
“吾有千般算计、万般利用,然慕卿之心,非信口狂言。若非昼夜难安,备尝烧灼之苦,欲断不成,饱受啮心之责,则不敢泄心迹以扰卿。密室呈画,虽是盼卿远吾以求两全,却绝无轻薄嘲讽之意。吾心彻彻,愿卿明鉴。”
“今吾将远行,卿独居皇城,有数言僭越,恳卿一听。”
“宫廷之内,张知忠心任事而贪权势,可敲打而后用之。江逾白忠诚有余,然行事偏执,卿若想保全,莫任其处是非之事。宫廷之外,卿若欲引薛伯仁入内帷,止可使其止步于翰苑,不可授之以权柄,若想养其为肱骨,不愿越私情之界,则可视之为储相。杜家父子虽忠,然自视先为将、后为臣。卿欲抗击北金,此二人不可缺,卿欲稳坐高台,此二人不可宠。”
短短数百字,照微即时便看完了。
她又读了两遍后,本想就着灯焰烧毁,思来想去,终是少了一分狠心,遂提笔蘸了朱墨,像批折子那般在信上批复了四个字:说得好听。
单看这信,仿佛是她负心不肯,而他谆谆切切,不敢稍离。照微撑着脑袋,目光凝在信上,仍是想不通他此番作为,必要跑去北金见天弥可汗,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此冷的天气,万一他的手伤复发了怎么办?
万一有什么事与北金人谈不拢,那群蛮子欺负他孤立无援,逼迫他点头怎么办?
曾因伤心生气而不愿细想的事,在细密的秋雨中被勾出了绵绵的思绪,她侧耳听着冷雨打芭蕉,想起年幼时祁令瞻教她背过的一首诗。
“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梦远莫归乡,觉来一翻动。”
确实是伤心销魂之物,明天要让人搬到院中去,不能再在廊下扰人清净。
最好是搬到北上沿途的驿馆,去送给祁令瞻听,以此来消他的志、磨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