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亲临韩家之前,祁令瞻先去坤明宫见了祁窈宁。

她比上次见面又虚弱了许多,靠着茶榻,以同样的话劝告祁令瞻:她的病已是回天乏术,若将来太子失恃,必令姚党独大,朝政不宁。

“其实哥哥心里明白,无论是身份还是品性,照微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哥哥只是舍不得。”

祁令瞻说:“我不愿委屈你们中任何一个,入宫是你的选择,但不是她的。”

“可以是她的……为什么不能是她的?”窈宁悠悠叹气,“永平侯府待她不薄,可她为了脱离侯府,宁可嫁给韩丰这种人……哥哥,你也太纵容她了。”

太子李遂是她的心病,这令她在祁令瞻面前落下泪,恳求他的偏爱。

她虽待人温柔,却很少示弱,为了此事,她像一只乞怜的母猫,三番两次向人展露自己困顿的处境,在照微面前,在陛下面前,如今又在哥哥面前。

可是他们的反应都一样,黯然与她共情神伤,却只劝她好好养病,不敢应她一言。

乘坐轿舆出宫的路上,祁令瞻阖目休憩,脑海中却全是祁窈宁泪眼朦胧的模样。她自艾自怜的话,近来昭示不祥的梦境,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令他感到难过、自责、无可奈何。

他掀帘对车夫道:“不回府,去杨楼巷韩家。”

君子自戒。他怕自己终会有对窈宁心软的时候,终有一日,他会将这沉重的枷锁套着照微身上。

倒不如在此之前先断了妄念,倘那韩丰可靠,让她随他远走高飞,到她的西北去,离了这永京一片旋涡,也算全他一片心意。

抛开门第成见,他要亲自去韩家考校韩丰。

韩丰踏进门,见永平侯世子端坐高堂,姿态矜然,他母亲在旁小心陪笑,侍水侍茶,不由得心中恼火,暗暗瞪了祁令瞻一眼。

祁令瞻仍旧滴水未沾,抬目打量韩丰,又缓缓移开视线,心道:面不藏事,心不藏奸,是好也是不好。

他问韩丰:“令堂说你想留在永京,此事只需我向吏部递一句话,不知你怎么想?”

韩母忙向韩丰使眼色,奈何韩丰并不领情,硬邦邦地说道:“不劳阁下,我听吏部安排。”

阁下……祁令瞻笑了笑。

他知道寒门贵子多傲权势,所以满朝御史皆清流寒臣。可韩丰若连他这三言两语也难容,依照微那凌人的性子,两人日后必生龃龉。

叫他说,韩丰应当娶个似水贤妻,照微应该嫁个温柔夫君,这两人过不到一起去。

祁令瞻干脆与他直言:“这门亲事是小妹自作主张,家父家母并不赞成,又不好乍然反悔。若韩家肯主动退亲,我可以安排你做天子近卫,在侍卫亲军中做个副指挥使,若你仍想娶小妹,待你后年历事期满后,就要到西州去。”

韩母忙问:“阿丰到西州去,那二姑娘呢?”

“自然随他前去。”

韩母讶然:“侯府会舍得放二姑娘去西州吃沙子?”

祁令瞻轻笑一声,“没什么舍不得,苦乐自取罢了。”

这倒叫韩母有些犯难。

在她看来,和永平侯府这桩婚事最大的好处就是对韩丰事业的进益,能使韩丰留在永京,跻身权贵。可听这世子的语气,分明不想提携妹婿,这可如何是好?

韩母思忖一番,心想:罢了,留得金母鸡,还愁不下金蛋?待生米煮成熟饭,永平侯府不想帮扶也得帮扶。

韩丰与她心思不同,但作出的选择是相同的,他对着祁令瞻一揖,斩钉截铁道:“功名须男儿自搏,岂能以妻相换?我想娶二姑娘。”

韩丰的家世性情皆令祁令瞻不满,但他的选择让祁令瞻有些意外。

和他那好妹妹只见了一面,怎么就被人给迷住了?

祁令瞻心有不甘,只是来时做好的决定,不愿再反复。他起身掸了掸衣角,接过平彦递来的手炉,淡淡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你们的事自有家中长辈作主。”

韩丰将他送出门去。

照微不知此事,她正牵着马在官道上徘徊,远远望见容郁青的车队,激动得驭马上前。

“青城刮大风,把你这活神仙吹到永京来了,”照微抬手给了容郁青一拳,险些把他擂下马去,“看看带了什么好东西,姑奶奶我要打劫。”

容郁青好容易坐稳马鞍,惊呼好险:“亏你娘说你规矩见长,见了舅爷,不行礼问安便罢了,还要同我讨东西。”

说罢往身后的平头车一指,“那个槐木箱子是给你的。”

照微不急着去取见面礼,勒马笑道:“岂止要劫你的财物,永京里可非寻常盗匪,要叫你有来无回,连此身也保不住。”

“你可别吓唬我,”容郁青眯起眼笑,“我还要回家抱儿子呢!”

照微双眼一亮,“怎么,舅母怀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