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叶小船那时候还不叫叶小船
叶小船将包子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然后单手端起小米粥,刚喝一口,就被呛得咳嗽。
他的脸胀得发红,眼白也充了血。
他胡乱抹着嘴,冲单桥笑,“哥,你开什么玩笑啊?我一没学历,二没手艺,就会开个车,不拉客了你让我去干什么?打架倒是在行,可打架又营不了生。我总不能蹲在路口收人保护费吧?”
单桥沉着脸,目光冷淡。
“哥,我没事儿,真的。”叶小船用力扯着唇角,让自己看上去没心没肺,最好是吊儿郎当,“我就想给住你那儿的游客当司机,跑一趟虽然辛苦,但现在干什么不辛苦呢?你开旅舍不辛苦吗?我昨天去修车厂,发现他们干修车这一行也辛苦,从早上工作到半夜,还要应付傻丨逼客人。我没他们辛苦,赚得还比他们多。”
叶小船叽里呱啦说一通,语速很快,逻辑也不是那么通畅,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搞不懂想表达什么,可两瓣嘴皮子就是不敢停下来,唯恐一停下来,他哥又要跟他说——你换个活法。
他要是真能换个活法,他就不是他叶小船了。
他就得死。
“其实我攒了不少钱。”见单桥还睨着自己,叶小船越说越远,“这次不还把车子卖了四千块吗?过阵子我好得差不多了,能出院了,就再去买辆二手,正好赶上初秋的旺季。嗨,我这回不想买桑塔纳了,性能太差,我得买个好点儿的。唔……要不这样也行,我先找周昊借车开,他每次跑个来回就得歇几天。”
单桥突然说:“还吃吗?”
“啊?”叶小船低头一看,盒子里还有四个包子,小米粥则是几乎没动。
“要吃。”叶小船说。
“那就赶紧吃完。”单桥似乎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吃完进去躺着。”
叶小船只得闭上嘴,低头拿起剩下的包子。
单桥说完就走了。穿过走廊,转入楼梯。
叶小船看着他的背影,在他的背影消失后,还专注地听着他的脚步声。
就这么看着、听着,却什么都不想。
想多了头痛。
说不定还会扯着心脏一块儿痛。
没多久,管床护士来了,将叶小船赶回病房里。
一整个上午,单桥都没再出现。医生给叶小船用的药起了效,到中午饭点,叶小船在病床上昏昏欲睡。
梦与现实交织,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单桥让他换一种方式生活,他又不傻,知道单桥的意思是让他滚。可他但凡能滚,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他离不开单桥。
药水进入血管的感觉很奇妙,整条手臂都凉凉的,一直不动就会凉得失去知觉。
叶小船上眼皮不断往下耷,最后终于闭上了。
十多年前,西南,大石镇。
叶小船那时候还不叫叶小船,叫叶大船。
这显然不是一个走心的名字,因为他的养父养母本来就没打算走心地对待他。
大石镇偏远、落后、穷,全镇人口一半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半是在机床厂工作的工人。叶小船生下来就被丢在镇里唯一的孤儿院,两岁多时被机床厂的工人叶勇、龚彩领养,住进了机床厂拥挤不堪的职工筒子楼。
叶勇和龚彩领养他不是因为善心大发,而是在那个年代,有小孩就有福利,什么油糖肉米都比没有小孩的家庭领得多。那时的观念也不像现在,现在的人觉得苦谁都不能苦小孩,小孩一记事就要接受各种智力培训,不能输在起跑线上。那时候呢,养小孩就是加副碗筷而已,两岁的孩子能吃多少大米呢是吧?
叶勇夫妇生不出孩子,领养叶小船,纯是为了每月在厂子里多分些福利。
叶小船丁点儿大,屁事不懂,只知道自己有爸妈了,不是孤儿了,每天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单独的小床睡,比待在孤儿院幸福多了。
他还不到学龄,每天叶勇和龚彩去上班,他就端个小板凳坐在走廊里东张西望,嘴甜,性格也好,模样还乖,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左邻右舍的阿姨大娘喜欢他,家里做了好吃的就叫他。
小孩子不懂得客气,别人一唤“大船”,叶小船就端着碗屁颠颠地跑去。
时间一长,龚彩发现了其中的好处,于是跟叶勇商量:“这娃儿喜欢出去讨食,我们以后不做他的份了,就让他出去讨,不仅吃得好,还能给咱们家省一笔伙食费!”
叶勇也是个吝啬货,当即决定断了叶小船的餐食,每天就塞给叶小船一副碗筷。
叶小船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吃东家走西家,从来没饿过肚子。
可渐渐地,热情的阿姨大娘一见他就绕着走,不让他进门,也不再给他肉吃。
人心都是这样,见着小孩可爱,偶尔叫到家里来吃一顿,大家都欢喜。可住在筒子楼里的,谁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小孩天天来吃,谁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