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廷杖

国朝每年要举行两次经筵盛事, 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大经筵每月三次,逢九进讲, 除此之外还有日讲, 这是小经筵,今日是十月初九, 又是出经筵的日子, 怀钰一大早就沐浴焚香,换上朝服进了宫。

十月小阳春, 天气还热得很,他戴着象征太子身份的九旒冕, 前后各缀赤白青黄黑玉珠九颗, 冠插金簪,用朱缨系于耳后, 身上的朝服臃肿隆重,衣、裳、中单、蔽膝、罗袜一样不落,他早已热得汗流浃背,却只能端坐在御椅上一动不动。

今日的讲臣是翰林侍读学士于成礼,讲的是最佶屈聱牙的四书, 怀钰向来不爱读书,听得昏昏欲睡,垂着脑袋打盹, 好几次被身后的鸣赞官推醒,好不容易苦捱了一个多时辰, 殿外传来三声鸣鞭,大讲终于结束。

依照惯例, 经筵结束后,皇帝会赐宴鸿胪寺,所以经筵里才有个“筵”字,大臣们行过礼后,陆陆续续鱼贯而出,去鸿胪寺吃经筵。

怀钰还是早上的时候吃了些点心垫肚子,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正待换下朝服去用午膳,高顺亲自找来,笑呵呵地说圣上找他去乾清宫议事。

怀钰只得坐上御辇,马不停蹄地赶到乾清宫。

延和帝正坐在炕上批折子,他精神还好,只是人瘦得愈发可怜,腿疾发作起来,时常让他痛得深夜无法入眠,因此眼底挂着浓浓青黑。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怀钰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一丝不自在,仿佛经过那日在坤宁宫与皇后的一番密谈,他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自己曾经敬重非常的皇叔,他跪下去,滴水不漏地行了个礼。

延和帝垂眼打量着他,当初他还是那个小煞星的时候,总是没规没矩,见了他也不行礼,被朝臣参了多少次也不见改,一来乾清宫就是向他讨要东西,时常气得他大动肝火,如今成了太子,倒是成熟稳重得多了,无论是礼仪,还是处理政事,都挑不出错,他本该觉得欣慰,可又有些怅然若失,也许有些珍贵的东西,到底还是失去了。

“平身罢,去换身衣裳再来。”

“是。”

怀钰躬身告退,不一会儿,换了身太子常服进来。

太监们早已抬来膳桌,上面陈列着一些青菜豆腐的家常菜,延和帝身子不快,如今厌油腻荤腥,饮食偏清淡,在一色清汤寡水之中,唯见一锅干笋炖鸭,很显然是照顾到怀钰的口味,特意做给他吃的。

延和帝已经在桌边落座,抬首对他道:“坐,你应当也饿了,陪朕用过膳再说。”

怀钰只得陪坐在旁边,他已饿过劲了,提不起什么食欲,延和帝见他不伸筷,夹了一筷子鸭肉在他碗里,他一愣,起身拘谨地谢恩,那块鸭肉埋在碗底,始终没动。

一顿御膳沉闷地吃完,二人坐在一处喝茶,延和帝忽然道:“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朕已决意废后。”

怀钰手一顿,震惊地抬起眼。

“皇后乃一朝国母,轻言废立,将引来天下震动,兹事体大,请圣上三思。”

延和帝却摆手:“你不必多言,朕决心已定。去年,朕尚在病中,皇后就联络上官家的一众势力,拥立英儿为储,好在有徐文简等人力挽狂澜,否则昔日仁寿宫事变重演,你我哪还有今日对坐而谈的机会?”

仁寿宫事变指的是当年隋文帝重病,在仁寿宫休养,时任太子的杨广调戏了宠妃宣华夫人,事情捅破之后,隋文帝大怒,决意废太子,重立长子杨勇为储,不料风声走漏,在丞相杨素的建议下,杨广一不做二不休,冲进寝殿杀父夺位,后世称其为隋炀帝。

上官皇后当日发动大臣,鼓吹改立九皇子为储,在延和帝重病期间代行监国之权确有其事,但她是否有胆子弑君,还说不好,但延和帝对皇后的猜忌之心已然到了此等地步。

“圣上……”

怀钰皱着眉,刚想说话,就被延和帝打断。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皇后做不出来这种事。钰儿,你哪里都好,唯独有些妇人之仁,皇后做的事,朕已让东厂查清楚了,你妻子失踪被劫,是上官熠联合陈允南所为,这二人如今已遭了报应,朕便不再追究。皇后买通东瀛刺客,对你千里追杀,其用心不可谓不歹毒,于私,她是你的婶娘,于公,她是一朝国母,但她却对你屡下毒手……”

延和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全是杀气。

“此等毒妇,朕断断容不了她!朕会废去她的中宫之位,让她迁居南海子养老,再封英儿为信王,送到田氏膝下抚养,待你登基之后,便打发他们母子去封地就藩,不奉诏,终生不得入京,上官家的人,朕会替你一一料理干净。”

短短几句话,便将皇后母子的下半生安排好了,上官一氏的满门荣辱,就这么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