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 【尘埃落定】

如今的大梁朝堂上,除了开平帝之外,真正能做到一言九鼎的仅有莫蒿礼一人。

谷梁和洛庭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他们进入中枢的时间比较短,还没有打造出足够完整坚固的关系网。王平章虽为军方第一人,可他的门生皆在军中,而且因为永宁元年那件事,一直不为文官集团所喜,所以历来在朝会上无法做到压制群臣。

唯有莫蒿礼具备左右朝局的能力。

他是太宗太和二年生人,太和十九年殿试状元,此后一路官运亨通,历任翰林修撰、翰林检讨、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兼工部尚书、东府右执政,在开平帝登基之后,顺理成章擢为左执政。

迄今已然十六载。

宦海沉浮四十年,莫蒿礼曾经四次担任会试主考官,提携过的官员不计其数,如今朝中四品以上高官有十一人是他的弟子或门生,这些人遍布六部九寺之中。按理来说,这样的官场巨擘理应成为皇帝忌惮打压的对象,怎会让他连续做了十六年左执政?

因为莫蒿礼从不揽权,且很多次在皇帝需要的时候站出来震慑群臣。开平帝虽然也会有其他帝王那样的疑心本能,但是他可以让大梁国力蒸蒸日上,能够十余年来稳步调整朝局,自然不是只知权术斗争而没有识人之明的皇帝。

比如对待莫蒿礼,他便秉持用人不疑的态度,后者也没有辜负他的信重。

先前那些为裴越加封国公鼓噪不休的朝臣,实则只占今日朝会的一小部分,其他人始终没有开口发表意见,这些沉默的大多数便是莫蒿礼的力量。虽说大梁并无首辅之名,但是这位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毫无疑问有首辅之实。

哪怕他时日无多命在旦夕,只要他还能清醒地站在朝堂上,很多大臣都会慎重考虑他的建议。

因而当这位老臣开口之后,开平帝温和地说道:“均行公但说无妨。”

莫蒿礼缓缓站起身来,先是看向王平章说道:“魏国公,老朽至今还记得当年你领军南下,从钦州一直杀到天沧江畔,斩首十六七万,将南朝的家底打掉将近一半,可对否?”

王平章心中一沉,面上谦逊地说道:“均行公博闻强识,在下远不及矣。”

莫蒿礼微笑道:“老朽虽年老力衰,却不会忘记这种大事。当年魏国公收复疆土上千里,将近四州之地,如此才得以加封为国公之爵。裴越……确实不凡,但是老朽方才没有听错的话,南境之战中,是保定伯蔡迁守住江陵,普定侯陈桓攻占汉阳,对否?”

王平章只能颔首道:“是。”

莫蒿礼悠悠道:“南岸百里疆土,得来确实不易,只是相较魏国公当年的功绩,裴越要封国公还是差了一些,更何况南军其他将帅出力甚多,不好全部归于他一身之上。”

他扭头望向工部尚书薛稷,昏花的老眼似乎没有焦点,淡然问道:“薛尚书意下如何?”

薛稷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勉强笑道:“执政大人所言甚是。”

莫蒿礼笑了笑,又看向先前跳出来的那些人,被他目光扫到的无不畏惧地垂下头,只听他轻叹道:“至于尔等……罢了,老朽不愿在朔望大朝上骂人,难道你们就真的容不下裴越这小子?一定要用捧杀这么拙劣的手段对付他?”

众人唬了一跳,连连摇头否认。

莫蒿礼佝偻着身子咳嗽几声,洛庭面露关切上前搀扶,却被他坚定地推开,随后神态沧桑地说道:“老朽知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其一是嫉妒裴越如此年轻就功劳满身,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封侯拜相。嫉妒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可你们不是贩夫走卒,而是民脂民膏养着的朝廷大员,行事岂能一味由自身好恶决之?”

他抬手抚了抚胸口,继续说道:“其二,无非是裴越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你们担心会出现一个不受控制的权臣,甚至可能威胁到天家的安危。老朽想问你们一句,倘若裴越真有不臣之心,当日江陵之战的最后关头,他怎么敢只带着五千骑兵就冲进南朝十万大军的本阵?”

一席话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朝争永远无法断绝,但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含沙射影,极少会有人像莫蒿礼这样掰开揉碎讲得清清楚楚。也只有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才不会引起骚动,连龙椅上的开平帝都安静地听着。

莫蒿礼叹道:“朝廷行事理应光明正大,如此才能让天下人信服。如果你们害怕裴越心思不纯,那就用心盯着他,看他在军中是否勾连结党,他名下的产业是否触犯法度,他府中的人是否行事不轨,这才是诸公应该做的事情。圣天子在上,只要裴越对大梁忠心耿耿,尔等岂能无故陷害国朝之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