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节 山雨欲来
抱了一阵女儿,眼见得女儿又沉沉睡下去了,冯紫英这才小心翼翼地让乳母将女儿抱了去,自家歪着身子靠在了炕榻另一端,把身子缩在了一边儿。
见丈夫这般模样,蜷缩在自己脚边上,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却怎地没个坐相?外边下人进来看着想什么话?”
“嗨,没事儿,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屋里没得允许,除了云裳之外,还能有谁进来?”
冯紫英不在意的一只胳膊压在炕几上,一只手摩挲着下颌,还有三日就是成亲之日,似乎自己的情绪就没有先前那么多期盼和急切了呢?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沈宜修的成亲已经走了这样一道程序,现在再来一回,已经没有了那种新鲜感?
可是人却不一样了啊,冯紫英琢磨着,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感觉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一台机器骤然间放松下来,有些不适应了。
“相公今日是怎么了,感觉您总有点儿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样,是不是身体不适?”沈宜修也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然后笑了笑,“不是太兴奋太激动吧?”
冯紫英知道妻子是开玩笑,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全身上下乏得紧,空空落落的,说话做事儿都觉得没精神,……”
这话倒是把沈宜修和晴雯都吓了一跳,“相公,要不去请一个郎中来看看?”
“我没啥事儿,就是精神有些不济,张师年前就要来,还有几日就会到,哪里用得着?到时候问一问张师。”冯紫英摆摆手。
“是不是赎人的事儿让相公太操心了?”沈宜修若有深意地问道。
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不过是朝廷有心,蒙古人有意,我在其中牵牵线罢了,只是需要遮人耳目,朝廷不能明面上参与,也就只有我来背这层皮了,所以我也一样,随手扔给外边人做,既能说得过去,也不会授人以柄,大家心照不宣,否则,你以为这么好做么?”
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隐约知晓其中必定有些奥妙,只是不太明白罢了,前期丈夫不愿意说,现在基本上尘埃落定,丈夫才会这般挑明,她也恍然大悟:“相公是说,朝廷也是支持用这样鬼祟的方式来?”
“不这样做,哪又如何做?”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地讥讽之意,“上百万两银子的赎金,朝廷既不愿意也拿不出来,但是若是态度过于坚决让蒙古人起了杀心,那这么多武勋家族岂不是要炸营造反?所以也就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拖着,逼着这些武勋家族自个儿想办法,这边还让我要和蒙古人交涉,把明面上的一件事情淡化下来变成一种私下的交易,……”
冯紫英都很难评价朝廷的这种方式究竟是好是坏,的确前期朝廷通过了各种手段把京营溃败之事造得沸沸扬扬,取得了道德高点,同时又把士卒赎回,可以说看起来算把这桩事情十分完美的化解了,把锅也全数甩到了武勋家族身上。
但是这也一样有后遗症,京营中仍然有大量武勋子弟,而且不仅仅是京营,即便是四卫营、勇士营和巡捕营,乃至于龙禁尉中武勋子弟也不少,朝廷的这种手法固然可以丢锅,但是其对整个武勋群体的伤害和刺激,甚至可以说激发起来的敌意也是难以弥补的。
武勋家族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尤其是在军中,同样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冯紫英现在还不能判断永隆帝和内阁的这种手段最后会带来什么,但是他相信后续肯定会有一些问题会冒出来,只是现在还看不准。
冯紫英也能理解,由于元熙帝对武勋的优遇,加上义忠亲王曾经当过二十年的太子,可以说,整个武勋一直是坚定不移的拥护元熙帝和义忠亲王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千丝万缕根深蒂固,永隆帝登基之后只能采取隐忍和暗中削减的办法,这还要靠文官群体的配合支持才能做到。
如果说没有义忠亲王或者元熙帝在,哪怕是他们两人只有一个人在,那么永隆帝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到削枝剔叶,逐渐剔除那些与父皇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或者不可靠的武勋,进而将这个群体逐渐纳入自己手中,但是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同时存在就让他无法如愿实现这个意图了,而且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让风险更大,所以他就只能借助这样一个机会来暴力破局。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相公,京中武勋家族何止数百?便是颇有头脸的武勋怕也有数十上百吧?他们子弟科不仅仅只是集中于京营,除了九边因为战事频繁而逐渐淡出,便是在内地和沿海以及江南等地的卫所,武勋子弟依然是占据主导地位啊。”沈宜修有些担心地道:“高祖皇帝起家于江南,带了一大批显赫武勋贵族进京,但是江南仍然是武勋云集之地,便是妾身的老家苏州,武勋家族起码也有一二十家,要说相公的家族也是源于苏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