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页)

她捧着酒盏,坐在月光里。

低头看着酒盏里盈盈的镜面,她似乎看见了母亲,看见了阿姐。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

她看见阿姐捧着一大团簇拥在一起的紫阳花看着她笑,看见母亲在她出嫁前夜拿着木梳给她梳发时眼角闪出的泪光。

母亲,阿姐真的瞒着她拒绝了姚氏的求娶了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呢?

辛辣的酒灌进嘴里,思绪混沌。

杯已见底,她倚着案桌,伸手去捞的酒壶。

捞到手,她晃了晃瓶子。

空的。

迷迷糊糊地,她换了只手,伏在案上,去捞远处的酒壶。好不容易捞到手,却倒不出酒来。

她嘴唇发麻,连着手都有些木。看着手里不中用的酒壶,她撒起气来,一把将它甩了出去。

碎裂的声音炸响,沉闷与清脆。

姜佩兮迟疑地看过去,碎成一片的酒壶,还有……

一只白玉镯子。

它断成了五瓣,或是更多。

那是双重的绞丝纹镯,刻工精湛,玉质细腻,是难得的精品。

姜佩兮脑中一片空白,她戴了四年的镯子。

下意识地,姜佩兮就起身去捡。

她刚刚起身便是一阵晕眩,险些摔倒。

身子被拖住,耳边是慌乱的呼吸,夜间寒露霜雪的冷气驱散了酒意。

姜佩兮挣扎着要去捡碎片。

“我来捡。”身后的声音告诉她。

姜佩兮转头看他,她的唇瓣麻木,吐字含糊:“要完完整整,我的,不许少。”

周朔面上现出惊慌,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没摸出来帕子,只能无措地屈指擦过她的面颊:

“别哭、别哭,不会少的,我会小心捡。”

姜佩兮撇过脸,不再看他。

周朔不敢放手,只能和她商量:“先坐下好不好?”

“我就要站着。”

“站着会挡住光,我会看不见镯子。”

姜佩兮挪了几步,拉着周朔稳住身子慢慢坐到蒲团上。

她没有老实的跪坐,屁股挨着蒲团,双手抱着膝盖。湿漉漉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地上的碎玉,专注迷恋。

周朔蹲下身将碎玉捡到手里,有几个大块的,还有许多细小的玉屑。

“哝,帕子。”

周朔抬头看她,醉酒后刚刚哭过的眼睛红彤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伸手接过帕子,将碎玉裹到帕子里,又低头找其他地方的玉碎。

亮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换着角度,周朔找到了迸到窗下碎玉。

他弯腰将那一点玉捏到手里,放到手心的帕子里。

窗下的月光格外清亮,照亮了大块的玉。

迟疑着,周朔将手心的玉调整角度,又将两块拼凑在一起。

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瑾瑶在心,议之不忘。]

周朔又找了半圈,没有再找到碎玉,才起身走到姜佩兮身前,将帕子包好了递给她。

“只找到这些。等明天侍女收拾的时候,我再关照她们什么都不许扔,然后我再一点点挑,好吗?”

姜佩兮抬头看向周朔,她没有接帕子。

周朔背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现在想来,今夜她任性离席,周朔不生气吗?

她抱着膝盖仰头看他,不伸手接下,也不搭理他,只试图找出他的恼怒与厌恶。

等不到回应,他慢慢弯下腰,看向她,仍旧平和:“怎么了?”

他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

眉眼便在月光里显露出来,温柔从容,仿佛什么都能包容下。

他不能这样,这叫她怎么办呢?

姜佩兮咬住了唇,试图以疼痛让自己清醒。

周朔伸手捧着她的下颚,温和耐心:“别咬,都红了,会疼的。”

“我想回江陵。”

周朔一愣,看向妻子,她泪眼朦胧,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平日端持清冷的声音现在软软糯糯满是委屈。

“等明天我和主君说一下,向江陵递了消息就走,好不好?”这样的要求当然该满足。

“我现在就要回去。”

“但这得先递拜帖,不然贸然前去是失礼的。”周朔试着讲道理。

终于抓住了机会,姜佩兮撒起气:“我只是回家而已,怎么就失礼呢?”

她情绪起伏到抽噎,“我、回我自己家,为什么要、要拜帖?凭什么……”

周朔的手心已经是一片湿热,她的眼泪全被他捧在手心里。

沉默地,他一点点擦着妻子涌出的泪水。

月光下的姜郡君本该是清冷艳丽仙子,此刻却眉眼哀愁,眼眶湿红,迷蒙黯淡的眼睛里是濒临破碎的哀凄。

她是这样委屈。

姜佩兮看着周朔收手起身,向外走去。

他的手忽然离开,被捧着的下颚猝然接触到寒凉的空气。

姜佩兮把脸埋进膝盖,去躲避空气中的寒意。

厌烦了,周朔也厌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