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正文完(第4/5页)

凶兽前爪撕踏着地面,上半身屈倾下压,仿若下一刻就要跃起飞往天际。

“他不是蛇精啊?”看着这令人惊骇的一幕,沈秋戟睁大眼睛。

柳不花去捂他的嘴:“你少说两句吧,咱俩都在他食谱上呢,他厨艺又好,等会把我们都烹了。”

似是被柳不花说中了般,凶兽大张血口,尖牙狰狞,朝天地暴喝狂啸。

叫声却凄厉哀绝,伶仃堪怜回荡在广袤无际的茫茫穹宇之下。

刹那间火光冲霄,一道猩红的炙燃热浪以凶兽为圆心携摧枯拉朽之劲,瀑落九天之势,犹如业火焚尽世间万物般扩散开来。

柳不花和沈秋戟本能地闭上眼睛,被火浪燎过时却只觉得周身一暖,再睁眼时,就发现明月崖从天至地,再无一片雪影踪迹。

而那凶兽没有飞向天际。

柳不花愣怔地看着凶兽追星赶月般冲入祠堂,朝墙上挂画奔去。

待回过神来,他也眼泪狂涌:“小干妈!你害我下辈子不能做花了——!”

凶兽却不停步,不回头。

仿佛这无垠尘世里,无边天地内,他就只愿意做一滴自笔尖滑落的浓墨,留驻印痕在青年的脚边。

恍惚之中,柳不花又想起了白日风雪纷飞时,他在祠堂前问步九照为什么要恨自己。

步九照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他恨自己活了千年万年,所见所遇者无一不盼他去死;

恨自己终有一天遇上所爱之人,那人予他温暖天光,他却要利用算计那人,让他代替自己永生困居在逼仄的画中天地里。

更恨自己活过;

恨自己心怀不甘;

恨自己离开长雪洲;

恨自己不能永无希望、永无眷恋,既孑然降生于世间,也孑然一身死去。

磅礴无尽的恨意充盈在步九照胸腔中,恨得他融尽了明月崖上每一片寒雪,孰料冲进画里后,这里也有雪。

——画中是另一个明月崖。

这处明月崖后院内繁盛的梨花树下,躺着一道雪青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倚靠在藤榻上,以手背撑额阖目,一头乌发犹如绸缎垂散在身侧,其间缀着几瓣梨花。

梨花开时本无雪,但青年赤裸的玉白足尖下,却矛盾地铺着层薄薄细雪,梨花落在上面,就如雪落于雪地,辨不出谁更白。

步九照跪在雪地中变回人形,望着他矜冷精致的面容,心想:或许还是青年最白。

恐是这亵渎轻慢的心音被青年听去了,步九照看见他浓睫抬起,似子夜清寒的墨眸睨来目光,挑眉问:“这才一天不到,你怎么就回来了?”

步九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响。

直至青年撑着藤榻起身,赤足踩在雪面上一步步朝他走来,挽唇笑意温柔地俯身,用微凉的指尖抚着他面庞问:“哭什么?在外面受欺负了?”

步九照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涩声道:“……嗯。”

青年又问他:“谁敢欺负你啊?”

“你。”

步九照透过雾朦的水光,望着谢印雪双眸说:“我想看看外面的天地,但我听到你一直催我回家。”

闻言谢印雪弯下右膝,半蹲在他面前:“你才走一天,我可没没催。”

与此同时,天上又飘起了细碎似絮的雪。

最讨厌雪的步九照被雪惹得不高兴了,便哑声执拗道:“你就是催了。”

“我这么坏啊?”青年眉眼弯弯,“那怎么办呢?”

步九照跟着他眨了下眼,颤着长睫,望向青年身后——那片茫茫雪地上,是蜿蜒不断连绵至他面前的足印。

他心中仍有恨。

恨外面天辽地阔,浩无边际,高得他竟飞不上去。

可若天地当真无边,那画里的一方壶中天地,再小亦是无边,他在那里头的天上也能飞得高高的。

他不要做踏雪离去,不计东西的飞鸿。

他要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抬眸低目间都能看见他曾在雪里留下的印痕。

而雪还在落,落在谢印雪身上,落在青年冷绸般发丝间,如他以前向青年许下的愿望那样落。

步九照凝视着那些雪,一瞬间便记起自己为什么讨厌雪了。

因为雪日太冷,漫漫风雪中没有一个愿意给他一丝暖意的人。

但这一回,他不再觉得冷了,他只羡慕这些雪,更想成为这些雪。

于是他轻轻伏在青年肩头,紧紧贴着青年颈侧肌肤,汲取那片触手可及的温热,低声道——

“让我也能落在你身上就好。”

作者有话说:

①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出自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大致翻译是:逍遥是我想要的,但我此身不由己,何时能忘却汲汲营营,处心积虑算计求取功名利禄啊?

②标题的“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出自李白的《下途归石门旧居》,大致翻译是:盼着有一天能对于世间事就像脱鞋一样看轻,进入那自有一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壶中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