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1/13页)

傍晚的时候,夏家河换了家旅馆,他怕白天跟踪自己的那两个人回过味来,再找他的麻烦,影响了明天的接头。

都说秋老虎最可怕,尤其是正午时分,硕大的日头挂在天空里,热辣辣的阳光里夹杂着咸腥的气味,烧烤着花园口的大街小巷,几乎没有什么风,以至于城头日本人的太阳旗也蔫头巴脑地耷拉着。

老街今天热闹了许多,街上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太爷过寿,从复州湾请来个唱皮影的戏班子,皮影戏班子远近闻名,不过也不是谁都能经常看到的,所以吸引了许多人,凡跟这家人沾点亲带点故的街坊都去了,整个街道像过年一样,钢蛋跟着一群孩子也去凑热闹,在街上和人家的院子里跑进跑出,叽叽喳喳。

皮影戏的锣鼓声不时地传过来,王大花有些魂不守舍,她喜欢看戏,她巴不得晌午不上客,早早关了店也去看看。听说今天唱的是《沉香救母》,也有叫《劈山救母》、《宝莲灯》,说的都是一个故事——三圣母跟刘彦昌成婚,生下了儿子沉香。三圣母的兄弟二郎神杨戬盗走了宝莲灯,把三圣母压在华山底下。十五年后,沉香学了武艺上山来救三圣母,宝莲灯重新放光明。这出戏王大花听过好几回,不少唱词都能唱出来,王大花本来就记性好,十六七岁那时候跟夏家河一块到庄河赶集,看过皮影戏《穆桂英挂帅》,穆桂英有段唱特别好听,她当时就记住了,回花园口的路上,她一直唱给夏家河听,夏家河说他的耳朵都快磨出老茧来了,那段唱词,王大花现在还记得,没人的时候,她会常常轻轻地哼唱几句:“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门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穆龙、穆虎二位长兄。当初俺举家投大宋,我在那天门阵上立下头一功。南里反来往南战,那北里乱了是我去平。争来的江山他赵家坐,哪一阵不伤俺的杨家兵……”这么好的戏,这些年再没见着,耍皮影的说不敢再唱了,怕招惹上小鬼子掉了脑袋,不值当。

虽然急得百爪挠心,王大花还是不敢扔下店里的生意跑开。昨天她已经闹了那么一出了,回来时虽然一再陪着小心,唐全礼还是气得差点动了手。王大花嘴硬,死活不承认她和夏家河干了啥。本来嘛,他们什么都没干,承认了才冤枉哪。就因为她辩白得理直气壮,唐全礼有点拿不准了,他怀疑刘署长从中挑拨,没安好心。昨天晌午接头的人没来,唐全礼也担心是不是自己叛变的事叫共产党知道了,刘署长安慰他,要是人家知道了,早把你杀了,还能留着你再害别人?唐全礼想想也是,进而认为既然自己这里没问题,那十有八九是小日本的情报不准成,刘署长不同意,说日本人的情报肯定错不了,共产党肯定会来,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唐全礼说那就等着吧,转身要走的时候,刘署长说了句话,把已经走到门外的唐全礼又拉回门里。

刘署长说:“唐全礼,你可摊了个有能耐的媳妇呀,不光鱼锅饼子做得有滋有味,在外面过得也是活色生香。”

刘顺就跟着怪笑。

唐全礼追问:“署长这么说……是啥意思?”他以为刘署长要找事,“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让我干啥都行,就是别把我们家大花和钢蛋扯进来,他们啥也不知道!”

刘署长说:“你别多想,我就是给你提个醒,那个时间点里,大花不在店里吧?”

唐全礼点头:“是不在,咋着了?你还怀疑大花是共产党?”

刘署长不屑:“谁是共产党,王大花也不会是,谁要她那样的,破马张飞。不过,唐全礼,听哥一句话,我可真是好意——你那个媳妇,你还真得看住了!”

唐全礼眨巴着眼,盯着刘署长。

刘署长却欲言又止:“嗨,你自己家里的事,你自己合计着办吧。这些年,大花待我不薄,每次我去店里,她都给我上最好的鱼。”

唐全礼的脸时白时红:“她又去会老相好了?”

刘署长摇头,却和刘顺笑起来,笑得越来越放肆,完全置唐全礼的感受于不顾。

唐全礼回去的时候,本来攒了一肚子的邪火,可是王大花坚决不认账,他也没办法,再加上王大花把大姑娘一搬出来,唐全礼就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了,只能虚张声势地告诫她以后收敛点。这一点不用唐全礼说,王大花也早就决定不理夏家河了,唐全礼再叮嘱,纯属多余。

唐全礼本来以为两天不见接头人,这事就过去了,听刘署长这么一说,才知道不抓着人还不算完。在自己的店里抓人,这声势肯定不能小了,抓完人,他就得带着王大花和钢蛋背井离乡,怎么说服王大花,还是个悬而未决的实在问题。看到王大花脾气消了些,唐全礼就想还得给王大花提前下点毛毛雨:“大花,要是我做了啥……缺德的事儿,你可别记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