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烟雨(第11/22页)
他也伸出手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头,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有淡淡的怜惜。
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有些自嘲的笑了,接着略微沙哑的开口:“焕哥哥,我明年就十八岁了,到了指婚的年龄了吧?”
他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笑:“是,馨儿也到该嫁人的年纪了。”
她笑着:“宫里我住惯了,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出去,焕哥哥也知道我最厌烦跟外人打交道。不如趁着大婚,把我也封了妃子,这么就能光明正大的留在宫里了,好不好?”
他看着她,第一次的,她在那双深黑的眼睛中读出了惘然的神色,那片璀璨如夜空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雾,仿佛在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静静的注视了她很久,最后,他终于笑了,缓缓的点头:“好,馨儿,我会去叩请母后。”他停了一下,接着笑:“馨儿,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爱的男子,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出宫。”
握着他的双手,她也笑了起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吧,再怎么去求,也是这样的结局:他肯封她做妃子,却不肯给她任何承诺,连在这种时候,都不肯。
已经如此卑微,却换不来任何承诺。
她一直笑,一直笑到眼角再有泪水涌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次,他静静的看,再没有说话。
德佑八年,峭冷的二月天,她成为了他的皇后。
三个月后,他们第一次同房。
再五个月后,她被掳去山海关,他立刻赶去,扮成小兵潜入敌营救她。
再一个月后,他们回到禁宫。
再十三天后,他为了护送她平安出城,从太和殿前的白玉栏杆中跌下,气息全无。
再一天后,太后向全国发丧,自立豫王为新君。
再七天后,她带着山海关镇守将领的十万铁骑回到京师,囚禁太后和豫王,拿着他的亲笔遗诏改立萧千清为辅政王。
再一天后,按照她的要求,新的一年被命名为德佑九年。也是在这一天,她在禁宫中消失,再也没有回去。
德佑九年的三月,当御花园中的海棠开满了庭院,拿着远去的行装,站在灿烂盛开的海棠树下,依稀飘到她鼻尖的,是海棠花淡薄的香气。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花香,很像那种她爱点的香,从他离去之后,她早已不再点燃的香:乍一闻,是清冽的花香,盛开在春天的雨后一样的,跳脱又纯真,再闻了,却闻得到另一种醇厚弥新的香气,宽广如海,如同一双托着娇嫩花蕾的手,是他的味道。
她轻轻的笑,转身走出海棠树层叠的花枝,那萦绕鼻间的香气,闪现了一下之后,又复不在。
她想她的这一炉香,终于可以不必再燃起。
番外二 萤光
她叫荧,没有姓氏,就只是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字。
那个赋予她生命的男人承认了她体内流淌着的萧氏血脉,却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一次酒后乱性之后意外的产物吧,他在大醉之下临幸了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女,那个容貌智慧都毫不出众的宫女承接他的雨露,生育下一个女婴,如此而已。
她出生之后,他来看她,按照朱雀支的命名惯例给她取了名字:荧。
没有昭告天下的圣旨,似乎也没有把她归入宗谱之中的打算,随口起了名字之后,他就把她们母女丢在一个冷清的偏殿里,就此不管不问。
荧,光亮微弱之状,于他来说,她应该也只是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可有可无,熄灭了也没什么要紧。
空旷而终日不见阳光的偏殿,宫女内侍们鄙夷冷漠的目光,管事太监的刻薄尖酸的话语,间或还有来自主位嫔妃的傲慢□□——在这座华丽而冷酷的禁宫中,她慢慢长大,如同一簇生长在幽暗角落里的野草。
三岁那年,她那个懦弱胆小,终日只会躲在房中抱着她哭泣的母亲终于在一个清晨悬梁自尽,她平静的目睹了全部过程,当初升旭日的第一道光芒照在那个单薄瘦弱的身躯上时,她打开房门,叫来值班的内侍。
母亲的尸体被草草处置,然后,自出生起,她第二次见到她的父亲,那个男人坐在宽大的桌案之后,容颜苍白清俊,抬手揉着眉心,神情是慵懒而厌倦的:“往后,你跟着梅妃可好?”
“不要,”四岁的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意愿,却坚定干脆:“我要一个人。”
只停顿了短短一瞬,很快的,御案后那个略带着沙哑的清雅声音就再度响起:“随你。”
没有一丝犹豫,在他眼里,似乎连在她身上多花费些精力思考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