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尽(第5/6页)

我差点翻个白眼给他看:“还叫不长?你下去试试?我在那鬼池子里一刻钟就像待了一年!”

正说着,耳边响起一个慢悠悠的清丽声音:“皇后娘娘可别这么说,恐怕这世上最清楚待在那池子里的滋味的人,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了。”

兰若愔自墙后悠然转了过来,抱了胸看着我和萧焕,笑笑接着续下去:“咱们皇帝陛下体内冰雪情劫的寒毒,全都拜这个冰雪盅所赐。”

打了个冷颤,我猛地想起归无常和我说的那些话:那个水池中,聚集的是历经万年而不融不化不消不凝的奇寒之水。

原来,这就是那个水池,而我刚才感受到的,也就是这么多年来,伴随着萧焕,没有一刻消失,也没有一刻停止,不停侵蚀着他的生命的那种寒冷。

只是忍受了那么短的时间,我就觉得死去都要比浸泡在那种极度的冷意中要好得多,萧焕却一直忍受了这么多年。

抓着他肩膀的手松下来,我将头靠到他的胸前,慢慢环抱住他的腰。

他也收回内力,将手掌从我的腹部移开,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好些了没有?不过衣服却还是湿的,还得换一下才好。”

他的话声仍旧像平日那样温和里带一些戏谑,我却再也扯不出一丝笑容,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口,等待眼中的泪水都退回去了,才抬头冲他呲牙:“看我这么狼狈你很开心对不对?”

没跟我斗嘴,他笑笑将我横抱起,又走出去和悦地向云自心问清了她卧房的方向,然后去帮我找干净衣衫替换。

好在云自心现在身量虽小,但还留着以前未缩小时穿的衣物,萧焕找到一套白衣,将我放到云自心的床上,替我解开身上湿透的衣物,一件件替我穿好。

直到系上最后一条带子,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了笑:“还有鞋子。”

找来皮靴,他却不急着帮我穿,而是先握着我的脚,放在手中轻轻揉捏。我低头看着他为我忙碌的样子,想起那年在山海关,他也曾这样帮我揉过脚,那时我还在猜忌他对我的心意,连一句真心的笑语都没有对他讲过。

靴子稳稳地套在我的脚上,他最后打量了我一遍,觉得足以抵御门外的冰雪和寒风,才直起身来,望着我笑笑:“好了,苍苍,你刚入冰雪盅不久,寒毒不会浸入到你的体内,不用怕。”

我摇摇头,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自从知道那种寒冷就是冰雪情劫之后我就不再惧怕了,如果能够代替他承受那种痛苦,即使让我就那样一辈子都浸在那样的寒意都可以。

哪怕只是让我替他分担一点都可以,这样他就不必永远在那种刻骨到绝望的冰冷中独自前行。但是,不行……就像此刻他要去做的事情我也无法分担一样,无论我怎样期盼,他终究是要离开,然后一个人去面对。

自从来到天山,再次见到他之后,那一直被我强自压抑着的脆弱终于冒头了,不管之前经过了多少艰难苦楚,我都没有放任我自己,像现在一样,任由自己胸中那无法抑制的念头涌上来:我想要抱住他,哀求他留下来,即便是帝国会因此遭受浩劫,即便是无数的人会因此死去,乱世飘零,尸骨遍野。我也想要他留下来,不再去往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不再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眼角飞快流着的泪水被他用手指轻轻抹去了,泪水不停地流下,他耐心地一遍遍替我擦去,接着笑了笑,俯身轻轻地在我唇上吻了下来。

既不激烈也不缠绵,只是那么短暂的轻吻,他起身,看着我脸上干涸的泪痕,笑:“苍苍,不早了。”

拉着我的手,我们重新走到小院中,不远处的拼杀还没有停止,不是有惨叫和呼号以及刀兵相接的响声传来。

重新站在天山的寒风中,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短促的梦一样。

萧焕松开我的手,走向早就收拾好了,乖巧站在一边的云自心。

我看着他的背影,停了停开口:“要走了么?”

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平静:“你在这一役中的表现很好,你可以告诉他们,从此之后,你就是凤来阁的阁主了。”

我点了点头,让自己的脸上挂出笑容:“我会告诉他们。”

他笑笑,转头向兰若愔抱了抱拳:“烦劳兰掌门作个人证。”

兰若愔抬起头,答应:“好,我会作证。”

他把手伸给云自心:“我们走吧。”

云自心挽起他的手,脚步欢快,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向高墙的出口,转过石壁,被血迹染脏的雪裘一角翻了一下,消失在墙后。

再也没有一句话。

我直觉得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指缝张开,我的手指间空空如也,如同那天我在太和殿的汉白玉栏杆前伸出去的手一样,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