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6页)
“那彭彪呢,他接触过这批画吗?”黄河平帮他回忆。小老汉直摇头,他此时留了一手:他和彭彪倒到境外的壁画,正是自己找人通过郭煌制作的那批仿品,这件事一直背着彭彪,如今在“一把摸”面前,小老汉没有敢露出这个底细。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偷的就是假货。”
小老汉没做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耷得像条蔫瓜。
“你难受个茄子啊,人家这是救你一命,你该磕八个响头谢人家才对哩。”
“你是说我忙乎了半天,是给人家蒸了一锅馍?”小老汉哭丧着脸,模样难死画匠。
“我说你是捡了一条命,你要偷了真品那才叫哭天无泪,呼地不灵,这一回偷瞎了还算有救,法律上有一条叫‘对象错误’,量刑时候起码判不了死罪,立了功还能减刑,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老哥哥。”小老汉霎时间又把脸变了过来,皱褶里都堆着笑。
“我只恨自己看走了眼,不该度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玩意儿。”
“那我该咋办?”
“背上假画跟我投案去。”
“可说啥都晚了,我摸不着出去的道哇。”
“你他妈还不快给我解开这绳子,帮你背上这宝贝,顺着炮响的地方朝前走啊。”
“可是得说死了,我这算自首,主动投案,你要是出来使坏,我非杀了你,咱俩一天周年。”小老汉给黄河平解绳子,一边还不放心。黄河平轻蔑地笑道:“我要使坏,早就没了你的活头了,更不要说刚才还救了你这个喂不熟的东西。快把我的胳膊揉一揉,没有我一把摸的这双手,也就不会有你的命,走吧——”
小老汉的内心此时已被黄河平牢牢牵着:手中壁画的真假成了心病,使他不得不依赖对方,一场较量,也让他心悦诚服,变得老实多了。
两人像幽灵一样从积沙墓中钻出来,经过商量,为了防止壁画再次被沙土淹埋,小老汉从藏壁画的洞口中掏出一条床单扯成两半,每人都背了一个布包袱,里边装着壁画。由于负重,在黑暗中走了不到几百米,便一个个气喘吁吁起来。小老汉见黄河平累了,让他坐着休息,自个儿提了棍子到前面探路,不多一会儿,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眉眼儿却闪着光。
“老兄,你往前走几步,看那是什么?”顺着小老汉举着蜡烛的方向,黄河平视线所及,只见是半截城楼,墙上留着圆圆的孔洞,像是炮口。
“这是城墙,咱又到了一个朝代,你看这砖,是用江米汤和着白灰弥缝,炮也炸不动,下边这红夯土,砸得就像铁块,这边上的斜坡是上马道,我估摸着这当年打仗用水当兵,水淹了城门就用木板盖上,板子朽了露出这条救命道,咱们有救了!”
顺着黑漆漆的砖阶道,他们很快来到一处极宽敞的空间,头上是砖砌的拱顶,脚下是扒地的大方砖,原来是处高大的城门洞。黄河平只顾抬头观察,不想脚下被绊了一下,发现是一块方方正正凸起的石头。
“这是关城门的门挡!”小老汉叫起来,他举着烛光的手一晃,蜡油从手中流到胳膊上,在最后一线光明熄灭的一瞬间,黄河平看到四周竟全是森然狼藉的白骨。可以想见,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惨烈的肉搏战,盾牌和刀剑早已腐朽,盔甲战旗化成了粉末,交战双方敌我莫辨。
就在这时,前边的小老汉又发出了一声吓人的喊叫,因为城门洞向前的通道全被横七竖八的巨大木料堵死了,根本没有路径。
“都怪我引错了路,也说不准到了哪座皇城,咱还是歇歇脚,攒点儿气力,看能不能从哪里钻出去。”小老汉像是扎泄了气的轮胎,刚才的那股兴奋劲儿荡然无存,把包袱放在一边,一屁股要坐了下来,黄河平又把他拽起身拉着往前走。
这些日子,黄河平已记不清在地下的时间了。这里没有白昼,只有黑夜,他觉得不仅慢慢适应了黑暗。而且最初由陌生产生的恐惧感也渐渐消失。看来这梁州地下城像古代大多数国都一样,都建在河网密布的水运发达之地,黄河决口荡平了城市的表层,却给地下留下了无数暗河和孔洞。随着地下河流的冲刷,淤土的陷落,逐渐形成了交错纵横的峡峪和谷地。由于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宫殿互为支撑,残留的市井竟像凝固的化石一样保持着旧时的风貌。特别是一些街道两厢的门阶石柱处,还能触摸到当年的拴马桩和石槽,依稀可以感受到昔日的繁华盛景。黄河平真没想到,千年的历史还以这样的形态完好地封存着,他一定要活着出去,把这一切告诉世人。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终于精疲力尽,躺在一个坑凹处喘息。这里大概是一处祭坛,石壁处隐约可见一些雕镂的图案,看来是水患到来时的避难所,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