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秦伯翰就住在惠济河街不远的小巷里。这是一处独门独户的老四合院,梁州小巷里到处都可见这种旧时的院落。门楼的瓦顶上长满了黄草和瓦松,挂着铁门环的木门已辨不出漆色,两边的门墩上雕着一对有些年月的石兽。院内因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几只在压水井边喝水的鸽子见得人来,咕咕叫着飞上靠墙边摆放的拴马石。
郭煌一进院,照例不打招呼在庭院中站定,大喊了一声“伯翰兄”,随后跨步前行,推门入室。
秦伯翰正在埋头篆刻,桌上堆满了散乱的章料,他早从喊声和脚步声中听出是谁来了,但连头都没抬,依旧手持雕刀,全神贯注,嘴上只说:“坐,自己倒水,我这儿马上就完。”
郭煌挨着桌子一屁股坐下,伸手攥住了对方刻章的手:“我的秦老师,今儿我给你带来一位贵客,你总得给我点儿面子吧。”
秦伯翰一愣,抬头看见郭煌身边的凌清扬,他一下子站起身,手中的雕刀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介绍一下,这是格格府大酒店的总经理凌清扬女士。”
秦伯翰还在呆立着,两只眼睛越过镜框上方,十分留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像在拼命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但还是失望了。
“对不起,我这屋子太乱,郭煌,快替我把椅子搬过来。”秦伯翰显得手足无措。就在这当儿,凌清扬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室内。
这是间一厅两厢的老房子,秦伯翰身后是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画,条几上的鹤形铜熏炉正冒着淡淡的青烟,袅袅飘在两边秦篆字体书写的条幅上。
半窗日月沉浮,一案古今沧桑。
凌清扬注意到,右首卧室门楣上用魏碑字书着“独卧轩”三字,并且用古旧花窗组合的隔扇隔开,那花窗隔扇的棂上刻着花鸟走兽,裙板处雕着福禄寿三星和岁寒三友的图案,使屋内简直成了木雕陈列室。透过隔扇,她看到一个老式的保险柜在紧锁着,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那幅在郭煌店内见到过的裸女油画,一缕斜射的阳光此时正投在肖像的脸庞上,使那双眼睛熠熠发光,饱含着少女的纯真和青涩。肖像一边还有一幅白云塔的写生小景,画得逼真而富有韵致,两幅画框由于磨损已显得老旧,但色彩却没有丝毫的减退。
这一刻,郭煌和秦伯翰丝毫没有注意到凌清扬的表情变化,只听郭煌说:
“秦老师,你可真是‘每临大事有静气’呀,馆里出了案子,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刻章?”郭煌见秦伯翰怏怏不乐的表情,故意挑他的话头儿。
“天下雨娘嫁人,听天由命吧。”秦伯翰叹了口气,随即坐在条几旁的太师椅上,眼睛还在不住打量着凌清扬。本来今天他是奉了曾英杰的指令回家拿他的《城摞城图谱》,借这个机会偷闲图个清净,不料想郭煌这小子又打上门来,而且还带来一位不速之客,这都使他内心深感不悦。关于这位女老板的事他略有所闻,甚至包括她和郭煌的风言风语,可相见之下,倒使他萌生出一种十分怪诞的猜测来。
寒暄之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凌清扬把头发细心地掠向耳后,字斟句酌地说道:“秦老师,我随郭煌先生是慕名而来,得知您对地下城的考古有很深的造诣。我初到梁州,想做点实业,冒昧来向您这位专家求教。”
凌清扬一开口,那柔和而略带磁性的语音便使得秦伯翰骤然一阵剧烈的心跳,他怕自己听不准,拉着太师椅向前挪动了一下,苦笑道,“凌董事长,你是投资做大事业的,我是蜗居小城摆弄破古董的,您向我有何请教呢?”
“你太谦虚了秦馆长,我早就听说你对梁州地下的考察已经达到了如指掌的地步。格格府的改造要扩大,作为投资方,为了避免风险,特别是怕碰上什么地下墓葬的麻烦,所以想请您给明示一二。”凌清扬用一双矜持而不失妩媚的眼神看着对方,秦伯翰的表情一刹那间有些发僵,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因为在这瞬间,秦伯翰差一点喊出声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几十年来魂牵梦绕的初恋女友!那神态那表情,还有把细白牙齿咬合时面颊上的酒窝,特别是那副挺拔光洁的脖子,也像白瓷一样地耀眼。当初他曾称赞它是文艺复兴大师波拉约洛笔下的“少女之颈”,那上面曾经留有他狂热的唇痕!
一边的郭煌不明就里,看秦伯翰失神的样子,急了起来:
“老秦,今天凌女士来就是想看看你那张图谱!”
一时间,神游相外的秦伯翰拉回了思绪,他兀自摇头,怨自个儿自作多情,白日里出了幻觉。因为这女人的鼻眼儿五官又显得那样陌生。年龄上看起来也要比自己的女友年轻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