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医院走廊里,庆芬红艳母女几乎吵起来。“妈,不用考虑钱的事,是病就得治,不能讳疾忌医!”红艳急得跺脚。庆芬半搂着女儿:“刚挨过一刀,哪能再挨一刀,吃药就行,不严重,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红艳说:“上次是甲状腺,这次是往下一点。”庆芬连声说不用。红艳控制不住,终于说:“妈,切掉的是癌!你要让癌细胞继续留在身体里吗?你要让我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吗?早都说了,钱不用考虑,我来解决。”
庆芬瘪着嘴:“你哪还有钱……”
“有,别管了,安排住院。”
刘红艳算清楚了,从二琥那儿弄的十五万,加上一部分医保报销,老妈二次手术,应该能挺过去。甲状腺癌,上次做得不彻底,必须二次治疗。倪俊也劝,给庆芬打气,同样安慰她,钱的事不用操心。不日,庆芬被推进手术室。结果,手术很成功。不过,令刘红艳始料未及的是,手术花钱,术后恢复,更花钱。康复方案有好几个,用不同的药,康复效果不同,医生给选项,红艳总是选最贵的那个。给老妈花钱,她从不含糊。那十五万很快见底。红艳对倪俊说:“你找妈借点。”倪俊为难:“上次不是借过吗?妈没有。”红艳说:“不一样,这次肯定有,不多要,五万就行,两个月后还。”她算准二琥能松口,她要是不松口,她就把丑事放出去,大家都别想好过。谁知,倪俊去交涉一番,只带回来两个字,“没了”。红艳不理解:“什么没了?”倪俊说:“她就说没了,没钱了,没有。”红艳气得肺炸,抠也得分什么事!这可是人命关天!上次没钱,这样,这次得了外财,还这样,红艳感觉二琥根本存心。她原本想干脆撕破脸,把这事抖搂出去,可十五万已经花出去,要往外吐不可能,万一二婶三姑知道了,找她刘红艳要钱,那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划算。于是,红艳只能隐忍。
四处询问,最后在春梅那儿借到一笔款子。春梅说:“红艳,过两天有空吗?”红艳不知什么事,但拿了人家钱,只能说有空。春梅说:“到时候你过来。”红艳问什么事。春梅说到时候你提前点来,有事拜托你。红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药用上了,治疗都跟上了,庆芬躺在病房里,怎么都觉得难受,分分秒秒都是钱,刀也开了,病也治了,何必再乱花这钱。回家躺着,不一样恢复吗?这日,趁红艳不在,庆芬跟护士说要办出院。护士劝:“阿姨,今天大风,你明儿再出院吧。”庆芬问:“明儿出院,算明儿的钱吗?”护士说算钱。庆芬当机立断:“就今天出院。”护士没办法,只好给办了。孙庆芬走出医院,想叫个车,可站在路口,半天都没车过来。起风了,果然来势汹汹。天气预报说,这一回,是本市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飓风,部分地区,风力达到十级。庆芬等不到车,只好沿着人行道,往公交站方向去。风还在吹,仿佛万匹野马,脱了缰绳,庆芬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大风。路上,有人的伞被大风吹走,跌跌撞撞,有小树苗被连根拔起,又被风拖着走,庆芬吓得连忙加快脚步,可刚手术完没多久,身子弱,脚下走不快。又一阵狂风,更凌厉。巨大的广告牌在风中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整个儿倾倒下来。庆芬来不及躲闪,被压在下面。
给新入职员工做的培训课刚上到一半,刘红艳接到电话,没听两句,就直接昏倒在讲台上。老妈突然离世,刘红艳觉得自己整个世界仿佛坍塌了。她努力,她拼搏,她在这座城市奋不顾身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位子,她所做的一切,就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栖身之所,为了给老妈一份安稳的生活。可现在呢,哪还有什么安稳,一切都被打破,尽管倪俊抱着她,安慰她,陪伴她,但不一样,红艳还是感觉自己成了孤儿。在这个世界上,从此之后,她彻彻底底一个人活。她的过去,她的不甘,她的痛苦,她的快乐,她所有的秘密,大的小的,都随着老妈的去世烟消云散,没有人再能那么深入地了解她,没有人能像老妈那样包容她。再没有人。什么房子,什么赚钱,什么奋斗,什么成功,有意义吗?红艳绝望。
简单的葬礼过后,红艳哭了三天三夜,那哭声让倪俊都感到害怕,哭到筋疲力尽,红艳甚至想,要不干脆自己眼一闭,也那么过去算了。可老天不让她死,哭累了,睡一会儿,再睁眼,她还活着。她现在似乎才明白老妈那句话的含义。活着,未必比死了幸福。活着说明还有业,还要还,还得继续受苦。她突然有点羡慕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死在四十岁,照片中,永远是一张还不算太老的脸。刘红艳扁桃体严重发炎,说不出话,发烧,倪俊不得不把她送到医院。红艳一听说去医院,立刻像一条垂死的鱼,乱蹦。怎么也不去。没办法,倪俊只好把社区医院的医生护士请来,在家治疗。无神的双眼盯着塑料管里落下的点滴,冰冷的药水注入红艳的血管。她的心似乎也慢慢冷硬起来。妈不在了,她还怕什么。她谁也不怕,谁也不用考虑,想怎么活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