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2/3页)

汇报是流水席,薛驰撒出去的人员一组一组返回。由于金矿停工,民工大多返家务农或另谋职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本省内的十三个人。薛驰手中拿着鑫发金矿提供的当晚八巷道施工人员的花名册,让金岛所内勤民警翟小莉找出暂住人口登记表核对,并与民警下去调查的情况逐一对照。这批人不仅全都健在,而且和花名册上的名单全然相符。然而,在翟小莉当年的原始记录本上,却明显有五个人的身份证号一栏留下了空白。严鸽询问原因,翟小莉说,这几个人当时是有人无证。严鸽反问下去调查的民警,这几个人你们见面了吗?民警回答见到了。

“能证实就是本人吗?”

“基本上能证实。”

“我问你是能还是不能!”

“能……”

“怎么能证实?”

“和本人交谈,与邻居座谈,还找了村委会主任。”

“当时有人无证,又没有这几个人的照片,你们怎么能够证实就是他本人呢?如果他冒名顶替,你能证伪吗?!”

“……”

“立即回去,返工重查,证实不了真伪,你们就不要回来!”严鸽显然对几个年轻民警的浮躁作风动了气,声色俱厉,使汇报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翟小莉这时在桌子对面站了起来。

“严局长,我有件事情要报告。”

严鸽点头,不料翟小莉又紧逼一句:“你要听虚的,还是要听实的?”

“小莉,这人命关天的事,你说该怎么办?!”由于连日的疲惫,严鸽变得易怒,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好,严局长,我翟小莉今天也豁出去了,但我要把事情说在明处,就是光荣了,局长也知道是啥原因。”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到金岛来打工、当矿工的人有没有身份证、暂住证的都能留下,原因是这儿需要大批苦力工人。只要找到包工头,不需要签订任何协议就可以找到日薪50元的活儿。金矿老板压根儿没有见过这些工人,他们需要的是淘金的工具,按这里的行话讲,是‘骡子’。”

“派出所是怎么管的,为什么不执行政府的《暂住人口的管理规定》?”

“管理就是收费呗。只要交钱就行。所里压根儿就不去检查,或者一次只给办二分之一,剩下的再向矿上要钱,然后给矿主说,算了,只要民工不出事就行。”

“这是谁家的规矩?”

“所长定的,我们向分局反映多次也没用。”

严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她蓦然想起了那个尖耳瘦腮马晓庐的脸庞。

“不少矿上的民工,都是亲串亲友串友来的,他们不仅没有身份证,连劳务合同、伤亡保险统统没有,其中还有童工、女工。我见过他们签的合同,都是对各级大小工头签的,主要是安全生产方面的规定:如发生事故由乙方承担,甲方概不负责,实际上是一张生死文书。”

“出了事故死了人怎么办?”

“给个一二万元钱就算打发了,有人称他们是卖命黑工。”

严鸽回想起小鱼坝看到的景况,便问:“对民工死亡,派出所是怎么管理的。”

“当然由矿上解决,赔了钱私了,派出所就按非正常死亡注销户口,这还仅仅是本地有名有姓的,至于外地人死了,有的根本不知道他的原籍,就拍个照片火化掩埋,作为失踪人口备查。这几年,到金岛找寻失踪亲友的人不在少数。”

“遇难者亲属难道就不向我们反映吗?”严鸽如果不亲历小鱼坝,她肯定会认为这是海外奇谈,她猜翟小莉话里有话,就继续追问下去。

小莉说:“民工在这里月收入一千多块钱,比他们在家里土里刨食儿强多了,工伤死了赔的钱,是他们在农村几辈子也挣不到的。要是告了,亲属们担心这笔钱拿不到,还会有生命威胁。加上有些民工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怕惹麻烦,死了同伴也不告诉村里人,这还是本地民工。外地民工的命运更惨,就像一粒沙子,每年筛掉一批,又会充填一批。因为民工是层层承包式施工,包工头只对下边的工头打交道,对自己手下的民工却认不全,只是发钱时让他们在花名册上签个字,有时候民工连工资也是代领的。薛局长手上的花名册,就是这种只见人名不见人头的点名册。所以事故发生后,漏洞马上就露出来,为了掩盖,他们连续两天封锁了现场,等各级领导和新闻记者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虚假的景象。”

末了,她顿了顿说道:“只有我这里,还保存着一个原始的单子,今天,我终于可以把它交出来了。”

小莉说着,从她的手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送到严鸽的手边,严鸽打开来,上面是大猇峪坑口内未办暂住证人员的数目,并且注明是在事故发生前的一次暂住人口登记中统计上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