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望京迷尸案(第3/6页)

网线是他叔叔从川普脖子上拽下来的,随手扔去了一边儿。理由是看着碍眼。他压根儿没想到上一个跟川普动手的人是要置川普于死地。他说他去找川普时候看见他一脸伤,但他只以为川普是跟人打架了。我们去调查川普户口的时候,他就以为我们是来抓他的,所以才自首。

这等于一个人一晚上被人杀了两回。

都说猫有九条命,我没见过,我倒是见了川普有两条命。这你说,谁能想到呢?我真是压根儿没想到,可以列入活久见系列了。

罗波的供述没毛病,哪儿哪儿都严丝合缝,甚至细致到俩人吃了啥,喝了多少酒,哑铃打了多少下儿,血怎么溅出来的。这跟法医判断的击打伤致死、血液飞溅痕迹、胃溶情况等等全部吻合。

川普叔叔的供述也没毛病,怎么勒的、勒到什么程度、如何挣脱,怎么抄起椅子往头上砸,怎么扛着他去玉米地……

法医和痕迹学专家也全都没毛病,报告里的东西全部事无巨细地还原了现场。

出了毛病的,是我。我压根儿没想到袭击川普的凶手会是两个人。我过分倚重经验以及逻辑包括尸检和犯罪现场调查了。

板上钉钉,也会出错,就像煮熟了的鸭子也会飞。

撞鬼了。夜路走得多,难免不撞鬼。

因为这个案子,我被停职了,接受纪委调查。

不仅我倒霉,队里也受了影响。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队当时领了一个建设二等功。建设二等功什么概念?就是我们队上所有人一人一个二等功,我作为队长当时被评为全国优秀民警,结果因为这一起案子全没给,都拿到手的奖状给抱回去了。

你说我委屈吗?我委屈。从技术上说,对方已经承认杀人了,他有杀意,他也下手了,但他没能把人杀死;受害人最终死于别人的二次谋杀,那这起案子就是不对的。地检最后把罗波放了。罗波还好没毙,毙了就出人命了。

领导说:子承你就偷着乐吧,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把罗波给毙了,那你面临的就是判刑。不是他杀的定成他杀的,严重渎职,要判刑的。

我撇嘴笑了一下,苦笑,我说:咱们搁这儿说,我搞案子搞成这样了,还给我判刑了。我干工作图什么?噢,干得越多惹的事儿越多。我凭我的工作,凭我的良心去侦查每一起案件,我是因为工作,我不是因为别的。不能说你干的案子越多,你的事就越多,那干这么多的结果是这个样子,我心里不平衡。如果让我再选择,我他妈绝对不干刑警!

领导看着我,语重心长那套就来了:你工作没少做,态度也没有问题,但错了就是错了。这个案子盘根错节,相互跟其他案子勾连,案情又很扑朔迷离,你看咱们这儿怎么叫?叫迷尸案。是赶上了,就这么寸。但人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不能判错。

我把证件什么的往桌上一扔,走了。

我听见大领导在身后叫我,我摆摆手说:我接受组织调查!等候组织处理!

气炸了。真是气到原地爆炸。我可做不到好气还他妈要保持微笑。人在愤怒的时候不冷静,多说多错,我他妈还是撤吧。

在家躺了两天,我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绝望。罗波行凶杀人又抛尸,因为后面儿还一个排队杀人的,无事一身轻出来了。我操,我他妈天天逮坏人现在我渎职。闹半天,法律就跟我身上好使啊?

俩徒弟打电话叫我出去喝酒,当晚,我们都喝高了,夏新亮歪在沙发上人都起不来了。我们聊了太多,真他妈觉得科技越发达,我们越没用,干刑警,纯属于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你譬如,DNA技术在2010年以后才好使,2010年以前全是指纹和足迹。当然DNA有很多种,第一是血液,血液比对,抽血,2005年2006年就可以了。细胞技术真是2010年以后才成熟。

我们在1998年搞了一个案子,俩人儿搞对象,男的把女的给杀了。杀了之后,找一个地儿给埋了。说埋这儿了,我们就去挖这个尸体,没有挖出来,到现在这个孙子还逍遥法外,就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没有尸体,定不了罪。尸体是一个证据,为什么杀人,主要是看尸体。没有尸体,什么都瞎掰,你杀八百个,没有用。没有尸体是没有用的。

还譬如,尸体要放在建筑水泥里头起了工程,就特棘手。曾经也发生过这种事,挖猪圈,把人给杀了,扔在房基底下了,谁也不敢擅自做主拆这个房。农民的房,以前这是一块地,把人扔这儿了。肯定是这儿吗?是这儿。后来盖上了房。这个房,还不是他们家的,是别人家的,你说这个你挖不挖?挖不出来怎么办?后来觉得还是得给挖了,就找到了尸体。但这是幸运,没有找到的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