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3/6页)

她略去她那十年惶然的忐忑,学着于陈一般,温柔而坚定地表达自己哪怕有所隐瞒的所思所想。

谢欲晚手指一顿,望向少女那双清澈的眸。

一种饱含酸涩的隐痛,让他整个人凝在原地,他惶然觉得,那个曾经同他朝夕相伴的女子,开始距他万般之遥。

然后,他看见她跪下,同他行了一个师生之间的大礼。

少女的头磕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但她丝毫不在意其中的疼痛,只是用刻骨的规矩和礼仪,一点一点同这个曾距她最近之人,说着今生的告别。

“夫子,前世您教导我诗书礼仪,教导我诗文道理,此中情谊,学生两生感怀。如今能重来一世,学生再不会去做下那些错事,也请夫子认清心中之酸涩不过浅薄之占有。但学生是人,此生未同任何人许下诺言,在这世间独归自己所有。”

少女的眼眸温柔而坚定:“夫子,我知晓,若是我今日不来,这船怕是永远到不了江南。但既然学生已经来了,请夫子放我和于陈走吧。”

说完,少女又是虔诚而敬重地行下最后一个礼。

“砰——”

向来克己复礼的公子身子一点一点僵硬,那些年少之时撕扯他的丝线,此刻一点一点将他固在座位之上,他便是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恍如前世一般冰冷的风雪,一点一点迎着他的眸,缓缓向下落。

最后,在少女长久的沉默和等待中,他只能眸光深沉地吐出一个。

“好。”

这一声,从此,山高水远。

*

从昏暗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姜婳眸凝了一瞬。

她没有再往后望上一眼,即便他望向她的那一瞬,她心依旧如初见时般颤抖。这世间,人本就会遇见许多人,她同谢欲晚已算是彼此许过了一生,只是上天都觉得,她们相缠的一生,不过是可以重来一世的笑话。

他不似她,他甚至未曾动过心。

也是在出门望见橘糖的那一刻,姜婳终于想起了那夜那一句。

她对谢欲晚道:“夫子,那些诗书规矩礼仪,便是教导夫子您,在深夜在一女子闺房如此强迫她的吗”

为何这般话语从她唇间吐出的一瞬,她会觉得这般地惶然和熟悉。

因为,姜婳望向彼时尚且稚嫩的橘糖。

前世的十年中,橘糖有时会同她讲谢欲晚从前的事情。

那时橘糖叹了口气,轻声道:“儿时公子只要......甚至不能算错,例如旁人提着蛐蛐走过,公子看了一眼,那些长老便会让公子跪在祠堂之中,用着诗书规矩礼仪,一遍遍为公子脊梁骨上叠枷锁。”

“公子的童年,很荒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的爱。”

“后来到了书院之中,作为落魄世家的公子,其他纨绔子弟多少都听了些谢家事迹,最初的一年,公子都是在欺辱之中度过的。”

“那时我还小,见公子受了欺负,便想告诉长老们。虽然长老们日常待公子严格,但是我觉得长老们定然受不得公子被如此欺辱。可......那日公子从书院回家,迎接公子的不是关心,而是铺天盖地的责罚。”

“长老们说,公子能被他人欺辱,便是无用的表现。谢家要如何将未来压在这样一个懦弱的少年身上,他们要公子正直要公子善良要公子克己守礼,却又要一无所有的公子不受到世间恶意一分沾染。”

“那日公子一句话没有说,随后沉默地在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

“回到书院之后,公子就变了。他不再藏拙,锋芒尽显到所有人心生畏惧。夫子开始引以为傲,那些欺辱公子的人开始接连出事,但是谁都寻不到公子一丝错处。就那样一步步,公子爬到了巅峰。”

姜婳指尖颤住,眸中的情愫变得很淡。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可以将谢欲晚彻底困住,但她从未下定决心。一是因她对他满心惧怕,却鲜少有过怨恨;二是她不知为何她和谢欲晚之间要走到这般地步。

今日,她却做了她从前以为自己如何都不会做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于陈,让她再不能清醒地摇摆从而坠入深渊。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她同他之间该有一场再不能重逢的告别。

*

送走姜婳后,橘糖担忧地望向房内。

她未听清适才公子同小姐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沉默着脸出来的小姐,她一瞬间脑袋就炸了,怎么看都像公子得罪了小姐的样子。

到底为什么公子对喜欢的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呀?

*

姜婳一路从最深的船舱缓缓向前走,最初油灯昏暗,后来逐渐有了亮光,也不知何时,她越过了所有的房间,走到了尚在淌着雨的船板之上。

在船板一头,于陈同她招了招手,随后持着一把伞,来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