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声雪落,寒鸦绕树。

萧王府里难得这么安静,连洒扫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东西,紧紧盯着院子中间站着的那道人影。

青碧色披风随风细微摆动,柔软的白色狼毫与那张洁白如玉的脸交相辉映。

萧怀舟一只手搭在弓弦上,另一只手拉弓如满月,眼神凌厉的盯着眼前木质雕花的窗棱。

窗棱之后,那道人影端坐其中,劲如苍松。

谢春山不动声色,将外面的动静全都收入耳中。

抗旨拒婚。

怪不得昨夜那人回来如此之晚,连屋中的炭火都换了两回,月上中天时候才听见了回府的动静。

谢春山低眉,目光落在一方小小的锦盒上。

锦盒之中安安静静躺着大半颗重新凝结而成的血菩提,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血菩提乃是东夷圣物,传说是东夷世子随身佩戴的。

萧怀舟那日能拿了血菩提归来,定是与东夷世子达成了某些交易。

如今萧怀舟抗旨拒婚,怕是这场交易不欢而散。

谢春山对人间事并不是很通透,世间情爱于他也都飘渺如云雾,从不曾触碰过。

他很清楚,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与萧怀舟之间有任何关系。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可。

但他修心问道数百年,修的是无情道,最不愿意的便是与人产生因果。

若萧怀舟真的因为血菩提而与东夷世子之间产生误会,这份因果便是他谢春山所惹出来的。

既有了这因,便需要了结这果。

萧怀舟为他的伤强取血菩提就是这件事情的因,如今抗旨拒婚,东夷世子闹上门来……

他只需要随着萧怀舟的心意,了断这场姻缘,便是了断了因果。

不动如山便可。

至于下人口中的四公子冲冠一怒为道君,不过是些闲言碎语。

他修行三百年来,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过心上。

世人空口无凭,最爱将人攀扯。

不过都是些梦幻泡影。

谢春山动了动指尖,经过一夜的功夫,他一双手的伤口几乎已经恢复如常。

在修身养息几天便可离开这萧王府,那些流言蜚语也将不攻自破。

至于萧怀舟对自己无端的恨意与纠缠……

他从未看见那因,也便不需要去等什么果。

他安安静静的转过身,一头青丝如瀑披在背上,几缕发丝随着窗外渗进来的风微微飞扬。

只要萧怀舟不失手,就一定可以达成所愿,婉拒赐婚。

外面已经传来拉弓上弦的声音,虽然极其细微,但谢春山听力易于常人。

尤其是双目失明之后,任何一点细若发丝的动静他都不会错过。

神识自动为他将窗外的画面模拟成模糊的形状,在识海里翻涌。

原本苍茫一片的识海里,随着那人的动作,忽然却衍生出了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拉弓上弦,箭指目标。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谢春山有些恍惚。

仅仅这么一瞬间,原本周围云雾弥漫的识海忽然变的烈火燎原。

厮杀声震天而起,四处都是断壁颓垣,尸首交叠处代表着大雍的旌旗不知被谁打落,沾满血污随意的倒在地上。

就在这一片哀鸿遍野之声中。

有一人白衣黑发,挽弓执箭对准了朱红色的城门。

眼神坚定,不怒自威。

只是此人身子骨单薄,白色的衣袍上染满了血迹。

手腕上,后背那,甚至连胸口处都布满了淋漓可怖的刀伤。

即使是已经血流成河,却依旧没有办法阻止那人的动作。

搭弦,上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仿佛是在向这无可挽回的时代表达自己最后的意志。

一阵夜风掠过,吹开那人染着鲜血的青丝。

谢春山看见了那张脸。

与梦中那抱着月琴逗他谈笑的少年一模一样!

“谢春山,我教你弹月琴好不好?”

“谢春山,你看呐,这便是我们大雍朝的千里江山。”

“谢春山……我的国……亡了。”

梦中少年,绝望而悲切的盯着他,双目饱含血丝。

谢春山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

带着淋漓的不舍,又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漫天烈火之中同朱红色的古城墙一道化为灰烬。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心里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泰山压顶一般。

沉闷闷的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他控制不住朝那个少年伸出手,想要将少年从火光中拉出来,从国破家亡的困境里带出来……

“咻”一声,去势凌厉的弓箭贴耳而过,却因为他伸出手的那个动作,身形错开来。

白羽箭堪堪擦过他耳边,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流,却毫发无伤。

他从窗纸缝隙里仰头看去。

院中少年执弓而立,安安静静站在落雪纷纷的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