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莫迟!快跳!”
杜昙昼会说的焉弥语不多,那句话他说得很生涩,还带着诡异的音调。
如果仔细听,应该能听得出那不会是“乌石兰”说的话。
乌石兰的焉弥语相当标准,他潜伏在焉弥王庭三年,随处邪朱闻进出行事,无人曾发觉他是中原人。
就连那位阴鸷多疑的摄政王,也不曾对他有丝毫怀疑,直到他的宴席上刺出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从此在焉弥的国史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但坛山脚下,芒草荡中,场面混乱,一心杀死莫迟邀功的焉弥军士,见到杜昙昼现身,立刻将他当成了目标。
三十余人调转方向,齐齐向杜昙昼追去。
莫迟撑着刀半跪在地,眼中只有杜昙昼决绝离去的背影。
杜昙昼矫健地往前跑去,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焉弥人,他们像狼群一样发出古怪的呼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用的。
莫迟怔怔看着前方,这个场景他太熟悉了。
没有用的,不管杜昙昼跑得有多快,身姿有多矫健,最终他还是会被这群恶狼追上。
他们会把刀插进他的心,会剜掉他的眼睛,会割下他的头挑在刀尖,然后耀武扬威地回到军中,把这场血腥的杀戮当做功劳与谈资,乐此不疲地向他人炫耀。
而死去的人只会曝尸荒野,尸身会被动物啄食,直到只剩下一副骨架,最后消散在塞外无情的风雪中。
杜昙昼的身形一个踉跄,焉弥人从后射来一箭,他挥剑打断箭矢,却没有注意脚下的路,险些摔倒在地。
可即使他没有摔倒,他也跑不了太远了,斜前方有追兵包抄上来,他马上就要陷入包围圈了。
杜昙昼没有半点迟疑,使出剑招,接连杀了周围几个焉弥人后,飞身而起,跃出包围。
但他身上的伤阻碍了他的行动,他的速度慢了一瞬,只那一瞬,在战场上就足以定出胜负。
他被一拥而上的焉弥人扑倒,压在身下。
其中一人高举起刀,眼看就要将他捅个对穿,却有眼明手快的将士发现,大声道:“他不是乌石兰!”
那人抓着杜昙昼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发现抓错了人,大骂道:“可恶!竟然让他跑了!”
“乌石兰一定跑不远!长官,不如我们用他当人质?逼乌石兰现身!”
长官在杜昙昼背后伤处重重击了一掌:“就这么干!”
钻心的剧痛从后背传来,杜昙昼眼前阵阵发黑,咽喉口齿间全是带着血腥气的铁锈味。
手一软,长剑重重落地,被周围的焉弥人踩了无数脚,玉壶冰般的剑刃沾染上泥土,失去了原有的流光。
杜昙昼被这群人拖着,来到一棵树下。
此处离断崖已经相当近了,热泉河的潺潺流水声几乎就在耳畔。
杜昙昼恍惚地想:怎么还没听到落水声?莫迟还没跳吗?
长官让人把杜昙昼捆到树上,焉弥军士下了死力,麻绳紧得几乎要勒进他的皮肉,他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似的剧痛,疼痛之间,杜昙昼居然还在想莫迟。
他想,原来莫迟曾经遭受过的痛苦是这般滋味,眼下他也尝过了,也算是与他同甘共苦了吧。
“乌石兰——!”长官冲着寂静的旷野嘶声大吼:“你的同伴在这里!你要见死不救吗?!”
杜昙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明白,这群人是想把他当做人质,逼莫迟出手相救。
他艰难地抬起头,焦急地四处寻找莫迟的身影。
“乌石兰!”长官还在咆哮:“你这个懦夫!当初在宫宴行刺不是很勇敢?如今却要出卖同伴求生了吗?!乌——”
破空之中,一枝羽箭于月下射出,没人看清它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它携带着万钧之力,直插焉弥长官咽喉。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才还在放肆嘲笑的长官,在顷刻间就被箭矢射穿了喉管。
他张着嘴,眼睛睁得极大,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血从他的喉管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就像涌动出地表的温泉般无法停歇。
长官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仰面向后轰然倒地,从他喉咙里飙出来的血,甚至染红了杜昙昼的衣摆。
杜昙昼猛地抬眼望去。
就在距离大树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莫迟带着浑身的血,一步步朝他走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悄然无息地摸到了那么近的地方,他就像无声无息的影子般神出鬼没。
杜昙昼死死盯着他,他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的,他手上还拿着一张弓,而原本包围着杜昙昼的三十余人,竟没有任何动静地消失了好几个。
杜昙昼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
他明白了,原来莫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独自离去。
他趁着追兵的注意力都在杜昙昼身上,暗中摸到大树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