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4页)

言讫,四方视线一同投到这小女娘的身上,目光既惊异又佩服。

——这种时候,只怕连皇后娘娘都不敢胡乱拒绝,以免惹火那位横行无忌的大司马,不料傅氏女小小年纪,竟能虚与婉辞,应对得宜。

庾皇后慢了半息才反应过来,脸色由寒转温,心道她调教了这么多年,这妮子的心到底是向着自己这边,忙道:“对,就按阿缨之言回复,快去!”

那仪门值卫跌跄着去了。

不一时,回来复命道:“大司马业已出宫。”一去一回间,中衣尽数汗湿。

庾皇后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庆幸过后,又生疑惑:那卫家竖子几时变得这么省事了,竟当真听从一个小女娘轻飘飘的几句话?还是另有意图?

她审视般看向簪缨。

同一时间,簪缨拂袖长身而起,白衣翩跹,有如流风回雪,言道:“枯坐无趣,水桥边的景致颇好,阿傅带夫人们去看一看吧。”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庾氏今日遇到的意外已经够多了,当即警惕:“阿缨,稍后便是你及笄之礼,这会子又逛什么。”

“吉时还未到,想来无碍。”

簪缨走出席位,“阿傅感谢太夫人、夫人们来为我庆生,年幼礼疏,无何报答,只好略尽地主之谊。”

“好啊。”程蕴第一个笑应:“正巧我也想散散酒气,傅娘子必知何处风景好,便劳你引路了。”

有谢家夫人牵头,余下的也都愿意照顾小寿星的雅兴,除了王太夫人等几位年高持重的诰命大妇,余者皆欣然前往。

庾氏贵为皇后,跟上去有失身份,可她实在怕了今天处处不对头的傅簪缨再闹出什么事来,只好忍着怒意,摆驾随行。

这样一来,仪队便壮大起来。

小庾氏才经历一场惊吓,正是需要疏缓的时候,带着女儿也跟随上去。

不过她虽是皇后之妹,但在按门户论资排辈的建康,越不过谢氏、郗氏、傅氏几家的次序,便落在了后头。

崔馨看着前头一堆人的后脑勺,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今日进宫,未尝不怀着与傅簪缨一媲姿色的心思,早一个月便量身裁出一套十样锦破色襦裙,又点额黄,画靥妆,梳高髻,妆扮一新。

谁料座中所闻,尽是些赞叹傅簪缨貌美质静、言行得体云云,

这会子,她又起高调尽什么地主之谊!

姨母还在后位上稳坐着呢,轮得到她称主人么?

正自不爽,崔馨忽听前头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

初时影影绰绰,她只当是哪个不省事的小太监在与宫人对食。

陡地却听一道低沉的男声道:“眼圈怎么红了,席上受了委屈不成?”

崔馨脚步一顿,睁大了眼——

她怀春思慕太子殿下多年,岂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在后头都听见了,前方诸人自然是尽入耳底,神色愕然。

然而眼前一片花林修竹,假山嶙峋,哪里有人?

这时又有一道婉约的女声响起:“不,不曾受委屈。只是方才见簪缨阿姊气度优容,宠爱万千,不免思念起爹娘,自伤身世而已……”

男子静默一息,“她如何比得上你。”

庾皇后倒吸一口气,心骂一声冤家,果断转身,撑着摇摇欲坠的笑容道,“……这里没甚好看的,一道回吧。”

她这一遮掩,反而惊动了假山后的人。李景焕听出是母后的声音,不知她主持宴会何以来此,疑惑地展身而出。

这一出来,当头便见一群钗环熠耀的女宾将自己围拢。

李景焕眉心猛地抽跳,下意识唤声“李荐”,四周哪里还有那混账的人影?!

随后出来的傅妆雪,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得面色发白。

人群把他们堵了个正着,神情别提有多玩味了。

纵使皇后在前,这些世家大妇自有四世三公的底气,于宗室皇权是敬而不畏,窃议纷纷:

“这不是傅家的……太子怎会与她在此?”

“今日可是傅娘子及笄啊,还未过礼呢,便与她同宗姊妹不清不楚的……”

所有议论声中,唯有簪缨眉睫索落,幽立一旁,最为平静。

——她如何比得上你。

真是连词都不变一变的,这话,前世她已经听过一回。

上一次卒然闻听,心都被碾碎了,混沌的血肉盛在那一寸腔子里,搅得再疼,还要维持得体的形状,为大局考虑、为帝后考虑、为太子考虑、为家族考虑,直到捱完整场大礼,再去徒劳地质问。

典礼上,那柄簪入她发髻的玉笄,如同洞穿在她的心上。

那一日,簪缨不解地想,一个人长大成人,不是件好事吗,为何会像剥筋碾骨一样疼呢?

后来想明白了,只因她所爱慕的郎君,用着嫌弃一块旧抹布的语气,将她轻飘飘地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