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盛夏时节, 太阳高照万里无云,连蝉鸣都蔫了,有一下没一下, 干干叫唤几声。

兵丁们从天刚蒙蒙亮, 就开始在校场上练习。一天下来, 身上的衣衫上汗湿了干,干了又湿,结了一层盐。

没一人敢叫苦叫累, 汗水流进眼里, 只用力眨下眼睛缓和,手上却不停,挥舞刺出刀枪。

校场上, 兵丁们的肃杀气,伴随着烈日,如燃烧的烈火, 气势如虹。

虞允文向来都是最早来到校场上, 等着兵丁们的到来,与他们一起练兵。直到他们歇息时,他还要忙着各种文书公务。

比起以前的斯文俊秀, 如今的他脸庞黝黑,清减了许多, 面孔棱角如刀锋般凌厉, 不怒自威。

加之他生得高, 底下兵丁们的所有小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

尤其他训练起来, 向来六亲不认。兵丁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从不敢有半点躲懒。

起初兵丁们私底下颇有些怨言, 大夏天别说练兵,就是在大太阳底下站一会,就得晒掉一层皮。

虞允文得知之后,不但没减轻他们的训练,反倒加长了时辰。无论任何天气,风雨无阻。

“打仗时,敌人不会因着天冷天热,就会放下朝你们刺杀来的刀枪。能令敌人停止的,只有敌人被你们杀了,或自己坚持不住倒下。你们无需与我讲道理,我不会害你们,更不会要你们的命。不若,这份道理,你们去与金贼讲如何?”

虞允文的话,令所有兵丁哑口无言。

谁都不愿意打仗,谁都惜命。但他们不打,金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无需虞允文多说,国破家亡的惨痛,他们早已经经历过一遍。

如今他们拼了,金人反而许久都没了动静。至少他们在眼下,能求得一份太平日子。

伙夫抬着大木桶走到树荫下,揭开木盖,用细布蒙在上面散热防虫蚁。薄荷的清凉,加上药味飘散在了空中。

虞允文看着沙漏,下令歇息。

兵丁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人干脆直接朝地上一躺,有人则嗷嗷叫唤着朝树荫下奔去。

伙夫拿着葫芦勺,熟练舀了薄荷茶与防暑药汤递倒在碗里。兵丁们排队上前端走,捧着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在他们训练歇息时,从不会缺各种汤水。有时是加了盐的绿豆汤,有时是薄荷茶,有时是药汤。

一日三餐,杂粮管饱,隔一日还会在菜里吃到大片肥肉,喝一碗新鲜牛乳。

口干舌燥得到了缓解,相熟的同伴们三三两两说起了话,互相打闹。原本肃然的校场,瞬时热闹成一团。

虞允文在歇息时,从来不管着他们。他走到自己惯常歇息的地方,在长凳上坐下。

随着他来到燕京的小厮,如今变成了他亲兵的海平与重山两人,打来了碗薄荷茶放在他面前。

海平拿出封书信,道:“郎君,益州府里来了信。”

在决定留下来之后,虞允文写了信给在大宁县做知县的父亲虞祺。

闻言,虞允文忙放下碗,拆开信一读,神色逐渐凝重。

虞祺很是佩服赵寰的举动,以前在言语间总是不吝赞扬。在信中,他虽没明说,却透露出隐隐的担忧。

一是赵寰的兵力,二是南边朝廷方为正统。大唐虽曾有女帝武则天,最终她依然将皇位还给了李氏。大宋的太后们曾经执掌朝政,终究不敢称帝。

虞祺如今算是赵构的官,赵寰与南边朝廷不合,父子二人算是各为其主。

眼下南边朝廷还不知虞允文的动向,一旦得知,虞祺只怕会受到处罚。

若是赵寰兵败,虞氏一族会成为谋反的逆贼。虞氏一族几百年的清誉,即将毁于他手。

虞允文看完信,久久未动,陷入了沉思之中。

虞祺的安危,他倒不担心。张浚是正人君子,不会加害于他,顶多被夺官罢了。

留在燕京赵寰身边做事这段时日以来,虞允文仿佛重新活了一遍。以前深以为然的想法,早已摇摇欲坠。

譬如虞祺在信中提到,对于赵寰兵力的担忧,以及何为正统。

虞允文接手了替赵寰练兵的差使,她从互不干涉他,除了她提出,要他必须遵守几点。

首先兵营必须要整洁干净,防止兵丁生病。其次是令行禁止,上下层级之间,必须分明。最后,兵丁若有犯错,一律按照军规处置,一定要严格执行。保证军纪严明,肃清以前大宋兵营中的兵油子风气。

赵寰的兵少,她要打造精兵营。与铁浮屠营不同,几乎将她八成的银钱,全部投入了兵营中。着重于所有兵丁力气身体的训练,改善他们的饮食,打造各种厉害的兵器。

思及此,虞允文深深叹息一声,南边朝廷比赵寰富裕百倍,兵营也从不缺钱粮。

若他们舍得真正用在兵丁身上,哪怕只用五成,也会强过赵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