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狂信徒与牺牲者

名为“鞘”的男人,并非是不懂得爱的那种怪物。

而是在认知、接触、了解、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爱之后,再毅然决然将其舍弃。

他是一位牺牲者。

但他所牺牲的东西,超过了自己所拥有的范畴……

换言之,他依靠着他人对自己的“爱”与“信任”,牺牲了并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他人的东西。

从这点来说,他属于是理想之路上的掠夺者——如同开疆拓土的将军,他并非不懂战争的残酷、也并非不知此乃侵略之举……而是在知晓这一切之后,依然坚定的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摧毁他人的梦。

“……原来是这种类型啊。”

不知为何,翠雀看到罗素的神情变得有些失落。

她关切的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怎么了吗?

“是对那个男人,感到失望了吗?”

“失望……也不至于。但确实与我开始所想的不同。”

罗素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比起“掠夺者”、鞘会更倾向于“旅行者”,他离开爱丽丝只是为了寻求真相。他是历史的收集者,问题的解答者……比起那种给人以危险与锐利感觉的持剑之人、应当更接近于那种孤高而寂寞的学者。

仿佛只有这样博学而智慧、沉默而深邃的男人,为了真理而发起的孤独而浪漫的行途,才能配得上爱丽丝这样温柔的女人,才配得上她抛却了荣华富贵的这二十余年的寂寞与贫苦。

就像是那位伦敦的证券经纪人斯特里克兰德,遵从内心那低语的疯狂召唤、抛却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孤独的旅行、孤独的作画,从那人生苦旅之中寻找生命的本质与灵魂的自由——罗素曾以为他会是这样的男人。

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人的确也是一样的沉默……

但那沉默并非是因为智慧、不是因为洞悉了凡间的一切,不是如同清泉、深涧般的淡然,而是如烈火般灼烈——焚尽自己的灵魂与生命,牺牲自己所能牺牲的一切、将剩余的人生奉献于自己所追奉的道途。

并非是旅者,而是狂信者。

并非是智者,而是牺牲者。

罗素并不知道他所追寻的理想、追奉的道途,因此也不能评价他此行此举是对是错。他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因为对浪漫、自由与生命本质的追奉,倒是能解释他的狂乱之举,姑且将他抛弃爱丽丝的行为视为他的“病”。因为罗素也知道,有些灵魂向来就是无法被束缚的。如果他是突然变成了那样的怪人,那么就谁都不用去责怪了。这只不过是某个灵魂突然发了病,是天灾、是不幸。

可是,他是基于功利的目的舍弃了一切、并要求爱丽丝随同自己一并牺牲——尽管他或许并没有这样直接了当的要求,但若是不加以阻止、就看着妻子凭借着“爱”来支持自己……也同样是一种无言的道德绑架。

如此一来,罗素就非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去做了。

作为爱丽丝的儿子、同时也是鞘的儿子,他有权力去过问鞘在牺牲掉爱丽丝之后得到了什么。

若是那个答案不能让他满意——甚至在方向性上无法达成认同的话,罗素也不介意痛揍对方一顿、或者站在对方的敌对之处,乃至于亲手将那份理想残忍的断绝埋葬。

他并不会因为这结果是“牺牲了爱丽丝才得到的”就因此而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

若是那个答案真无法让罗素满意,他就宁可将其毁掉。只因为他不配拥有这结果。

“……这种感情,就是真正的愤怒吗?”

罗素低声喃喃道。

他低头出神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感受着气血涌入大脑、如同微醺时般视野变得明亮,感受着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呼吸变得急促。感受着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却又在更愤怒的跳动着……感受着自己的掌心灼热,像是攥着火热的铁。

竟是如此。

至今为止,他不知道自己假装发怒了多少次。也有些许时刻,让他的神情焦急、言语之中带着怒意。

可这次,他却并不会感到悸动。并不会跃跃欲试,想要发泄些什么。

而是在不失去冷静的同时,清晰感受着心中有种东西在涌动。那是会让原本怠惰而懒散的人认真起来,让老实人变得发狠的什么东西。

“要去找鹿首像吗?”

翠雀感受到了罗素心底的怒火。

她没有安慰罗素,也没有开导他。

她只是轻声询问着。

作为同伴、作为协同者、作为好友提出了最有效的建议。

“不。”

罗素同样冷静的回绝道:“鹿首像的残躯,根本就不能说话。而她植入到我们脑中的程序,也是能够对我们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