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3页)
——直到那一天。
春红快要不行的消息,打断了香莲预备好的计划。
她匆匆地暂时藏起白绫,与姐妹们一道,急匆匆地去床边探望春红。一看到床上形同枯槁、眼睛灰蒙蒙早已半瞎的春红,她的泪便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春红上了年纪,已经是怡红馆的老人了。如今年华老矣,姿色不再,没几个客人有兴趣点她,就连抓药钱,都是她们几个姐妹凑的。
香莲很感谢春红,她觉得对方很像自己的姐姐。
刚进怡红馆时,她怕生,整日哭,服侍不好客人,经常被嬷嬷训斥,也经常吃不饱饭。是春红暗中接济她,深夜里把她搂在怀里哄,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香莲知道,春红曾经是有一个孩子的。
——虽然听其他与春红熟识的姐妹说,那是个很不怎么样的孩子。
“吃里扒外”“势利眼”“小白眼狼”,不外乎这些形容。
可春红还是很爱那个孩子,甚至差点为他哭瞎了双眼。
可惜了,听说是去外地求学时遭了劫匪,连人带车都摔下了悬崖,估计早已没命了。
自那之后,春红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时常眺望着儿子当初离家的方向,口中喃喃念着他的乳名。
宴秋。
原来他叫宴秋。
那日,春红看起来着实大抵快不行了。
她年轻时亏空过身子,手臂瘦骨嶙峋,眼睛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口不甘心的气吊着,不肯就这么阖眼。
香莲跪在床旁失声痛哭。
她想,这命又不是她自己要选的,这世上也不是她自己要来的。
人这人生,怎么就这么苦呢。
她握着春红的瘦得指骨凸起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瞪大眼睛听着,生怕听漏她一句遗言。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神仙、所谓的天王老子存在,想必是听到了她那日虔诚的祈祷的。
香莲后来想。
那是个披星戴月、踏着风雪而归,长得极好看、极标致的少年。衣衫破破烂烂,他的双眸却灿若星辰,他小口小口喘着气,似是从很远的地方昼夜不停地奔波赶来,一把握住春红的手。
他坚定道:“娘,是我来迟了。”
.要不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香莲那日没死成,便稀里糊涂地再也没死成了。
那名叫“宴秋”的少年回来之前,她在怡红馆的日子,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布,只是在撕着入土的日历而已。
他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嬷嬷,叫人把“怡红馆”改成了“玉春楼”,先是不许年纪小的妹妹们卖身,然后自掏腰包,差人请先生给楼里的姐妹们上课——不拘一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都教。香莲她自己,因为曾是大户官员家的小姐,什么才艺都略通一番,尤其擅长书画,因此被特聘为姐妹们的国画老师,从此不用接客了。
那是段日后回忆起来,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嬷嬷不再克扣那么多分红,姐妹们手头终于宽裕了。有钱抓药,有钱买零嘴儿,也有钱为自己赎身。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江公子的良苦用心。
找不到旁的营生,或是不愿出楼的,还可以留在玉仙楼里,只卖艺不卖身,要是有客人胆敢轻薄强迫楼里的姑娘,自然有重金雇来的身强力壮的伙计,将人乱棍子打出去。
而不愿再做这行当,想嫁人、甚至想做些小本生意的,江公子全都掏自己的私房钱,将人的卖身契从嬷嬷那儿赎出来,还不忘劝诫一番,别疏懒了当年请先生教的大课,有个一技之长傍身,将来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香莲没有走。
天地之大,又有哪里是她的家呢。
她的家早在那个被火光和血气包裹的夜晚,如一缕轻烟般消散了。
留在玉仙楼继续当她的“小画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换了厚袄子时,她的肚皮也终于有了动静,渐渐圆润起来了。
原先江公子只当她是吃胖了,还跟厨子笑说,就是皇宫里的伙食,也赶不上咱们玉仙楼。
这段时日大鱼大肉,每日瓜果不断,不少姑娘都吃胖了,私下里还红着脸,偷偷念叨着要减肥,不能坏了咱们玉仙楼的名声。
江公子知道后却满不在乎,还当即叮嘱厨师今晚给大家加餐,他满不在乎道:“谁说必须瘦成麻杆儿似的,为了男人把自己饿得可怜兮兮,看看咱们那些肚子大得能撑船的客人,这羞耻心怎么不能给他们分点儿呢。”
的确,姑娘们即便吃胖了些,气色和精气神儿却更好了。
再说,大家现在大都卖艺不卖身,凭着出众的才艺、风雅的见识和引人入胜的戏本儿取胜,多的是有钱有闲的客人,捧着大把的银子来听戏听曲儿。
原先,香莲找上江公子时,对方只是以为小画仙也身材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