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第2/2页)

“沈郎中啊……”卓思衡终于开口说话了,只见他抬头微微一笑,慢悠悠道,“请你来我屋内做客不为别的,我是想问问伊津郡报上来的考课参纸可有什么纰漏要你亲自前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么?”

沈崇崖傻了,他张着嘴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但话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只怪自己禁不住劝和面皮薄,喝了太多酒,又实在惧怕新侍郎,口不择言慌不择路,后悔也已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问题:

“伊津郡所纳治状中有勘误之处,尤其是治学教化一项,与去岁相差甚多,且前后相述不一,依照惯例,需吏部派人去到地方核验校对,再可勘校作数,我……啊不,下官正是为此而来。”

“此事不是该考功司陈员外郎所责,他为何没来?”

“考功司日日与御史台核验各州上报百官历参,实在无有空闲,再加上此事涉及考课大年首次加入参标的地方教化一事,下官不敢怠慢,于是便自己来此察验一番才能安心。”

“是因为治学教化是由我在国子监时上奏纳入到考课标定当中,如今我为吏部侍郎,你们的顶头上峰,所以你们才格外重视,你才亲自前来?”

许是卓思衡声音太过柔缓,比夏夜微风还轻上一轻,微醺的酒劲儿又慢慢在对话中涌上,沈崇崖略有晕迷之感,不知怎么,听了这话后顺势答道:“也确实有个原因……”他话音刚落便知失言,睁大眼睛再看卓思衡莫测的微笑,简直惊恐万分,慌忙摆手,“不!我不是说其他考课事项就不重要只有大人曾看重纳入的才是要紧!其他也都是重中之重!只是我担心大人觉得我们不重视您……不对!是不重视您的事业……也不对!是不重视您所重之民惠……对!民惠之事!所以才不放心自己亲来!绝没有说厚此薄彼刻意讨好!”

卓思衡听他说完低头一笑,也不多言,沈崇崖觉得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忍不住替自己补充:“就算是其他地方出了疏漏,我也会去亲自查看!大人您第一年到吏部上任就遇见考课大年,我们定然不敢疏忽怠慢……当然我不是说不是第一年就一定会怠慢,而是我不想因过去的芥蒂要大人觉得我们吏部够尽心竭力……但我不是说怕大人您心眼小刻意报复才这样谨慎办事,而是我……我……”

沈崇崖一个“我”字说了十几个,然后终于闭上了嘴巴,卓思衡看着他,眨眨眼道:“怎么卡住了?”

“大人……我知道错了……”沈崇崖低下头,再不做困兽之斗,“办好这件差,回去我就递罪表于您案头,任凭您如何处置……”

多说多错,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了,只觉今生仕途尽毁,想到方才那位不认识之人的消极之语,此时他才深感其中悲凉,不过人家是迫于无奈,他却是自己无能。

又能怨谁呢?

沈崇崖彻底醒酒,整个人似是被夺去全身精气神,呆呆站在原地。

卓思衡将一切看在眼中,实属无奈。

前面他半个字都没说,好家伙,这位沈郎中恨不得连今天在刺史府宴会上吃了几粒米都报告出来,后面自己所说想要知晓他因何而来公务也是实情,虽说吏部考课惯例,如有地方上报惯例五项善功不明,当遣派员外郎去到地方复核,因幅员辽阔路途所费甚巨,故而江南府、宁兴府与中京府的吏部各自负责辖区的核对与考察,丰州本就归中京府吏部所核查范围,如果事出较为紧迫,郎中令亲自前来也不算过错。

可沈崇崖表现的好像作奸犯科被当场缉拿,即便无心,卓思衡也要多问一句到底缘何,结果他又自乱阵脚,最终给自己说到自闭。

卓思衡想笑,又觉得沈崇崖人虽有些战战兢兢,但实在难得真诚,甚至真诚的有点让人不适应,他也从未遇见如此人物过。

“那现在可以听我的坐下说话了么?”

卓思衡无奈笑着摇头,又将条凳抽出来些,沈崇崖不再言语,乖乖坐下——还是和卓思衡保持安全的距离。

“首先,我不是阎王,我也不会吃人。”

卓思衡决定还是先强调一下这个比较好:

“其次,我没有说你做错,本来京中官吏去到地方,难免要应酬一二,我虽不喜,但也屡有顺从,你能知晓身肩担责心有分寸便够了,差事才是要务。我哪有半句说要治你罪办你的乌纱?你冷静一点,如若不能镇定,我怎好放心将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由你来完成呢?”

看沈崇崖终于以死灰复燃的目光注视自己并且敢于抬头了,卓思衡才继续说下去:

“最后,你细细和我说一下,杨敷怀杨刺史要送你什么礼物来着?不管是什么,明天回去他府上,给我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