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太子,是个很可怜的人。”
卓悉衡仿佛没有看到哥哥的错愕,依旧静静望着漆黑一片,缓缓道。
像他们这样经历过悲惨命运的人家,仍然忍不住去同情那个尊贵无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依旧仿佛命运囚徒的孩子。
卓思衡的震惊也在这样弥漫的哀伤气氛里化作微凉,低低道:“太子……今年也二十岁了吧?”
卓悉衡点点头,也不知道哥哥看没看见,两人俱是沉默。
“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许久,卓思衡才问道。
卓悉衡将当年大相国寺万姓交易所遇之事和盘托出不敢隐瞒,又不忘补充:“哥哥放心,后来再也没见过了,话都没有传。”
当年提醒之事,慧衡为求稳妥,未在信中全部写明,卓思衡只知道自己家得来了消息,却不知道消息的来源,如今明了一切,原来是刘煦在暗中不顾己身冒险相告。
这个傻孩子啊……
卓思衡心中怃然,思及今日皇上与赵王兄妹的天伦之乐家常之暖,再想到秋狩遇险,自己在雨后寒冷的夜里抱着的两个瑟瑟发抖惊恐万分的兄妹……
但这次太子的魄力和手腕,都让卓思衡刮目相看,五年未见,当年那个六神无主颓丧绝望的孩子也长成了敢担当的少年郎。
“哥哥,你心软了么?”
卓悉衡忽然转过头,在黑夜里看向卓思衡。
“还没到时候想这些。”卓思衡纵然真的心软,也觉得一切都言之尚早。
“太子未必就不能做个好皇帝,才学可以后天勤来补拙,但心性却源自伊始,不能更改。”卓悉衡喃喃道。
“才见了一面,就想给太子当东宫的幕僚了么?”这个话题太沉重,卓思衡拍了下弟弟的脑袋,假装轻松一笑而过,“好了,早点休息。”
这种性命攸关的烦恼事,还是让他自己来操心吧。
况且眼下真正要殚精竭虑的,也不是这件事。
第二日,三个弟妹都在睡懒觉,卓思衡一个人默默起床,替悉衡掖好被子,一个人去到五年未进的书房,看见桌椅摆放都分毫未动,陈设之上寸灰未有,再看桌旁还放了个小桌,上面也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文房和装订好的纸册,一定是慧衡寻常读书用功另置的。
这次换了个大宅子,不止舅舅和表妹有地方住,妹妹也能有自己的书房,皇帝开得价码还真是值得自己卖命。
卓思衡无需擦拭布置,落座提笔,便开始书写密折。
所谓密折,并非事情有多隐秘不好宣之于口,皇帝之所以要暗中行事,是为了到时候改革学政真出了事,天子更方便甩锅给自己,很多皇帝都爱用这招,与臣子的谈话和计划不公开,到了出事闹开来,将事故责任一味推给臣子,一斩了之。圣上清明犹在,祸水东引,绝不沾染,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他和皇帝心照不宣的交易。
不过……他也不是晁错。
卓思衡提笔落定,两个时辰便写好密折奏疏,内容是他早已心有从容的东西,词句都无需再加斟酌,再抄录一遍以示郑重,而后便可密封,不经由中书省,亲自交到皇帝手中。
当天下午,卓思衡和家人吃过午饭,就带着密折进了宫。
天章殿内,皇帝默默看完卓思衡的奏疏,条条对应他昨日所言积弊,都有务实方略,其余更添了许多自己始料未及的奏议。
第一条,为让宗室子弟学有所长,即日起,有爵之家必须将没有功名和官位的继业之子送至国子监太学,由宗正寺典录在册;
第二条,国子监太学生准入仍是七品起,但按照目前太学生比例的三分有一数目,开放社会招生,由国子监出题考试,报名的身份限制与科举一样,其余并无其他门槛;
第三条,州学点报生员簿册,如同考编户籍,递交礼部与国子监,验过封存,每三年开科取士点报时,开取验明正身,防止有人徇私舞弊顶替冒学;并由国子监设巡检提学,同御史台巡检司职务,巡回各地方州学督办学政事宜;
第四条,轮请各地私学书院名师入帝京讲学,国子监重礼迎师,开讲坛聚求知,有显学名望者,可请入宫中开帝王经筵。
此四条对应皇帝之前的四条陈弊,具体细则还需再依照情形逐条细化。
但这四条都是为了应对甲方以便后面的讨价还价打好基础,卓思衡真正的目的都在后面的三条中:
第五条,国子监开设术算、农畴、匠作、藩文、医理、测勘、刑律七科,此七科不在太学学习,国子监将另辟僚属专设学堂,七科第一批生员上至公侯下至农商无论任何身份都可报名,通过专门的考试后,分派到各地衙署为对应科目吏员;
第六条,州学将与国子监实行一样的考校制度,即每半年一次需要将试题、试卷、成绩上报至国子监和礼部的考测,考察内容完全按照进士科设置,若是某州学考校大部分学生同期水平最低,则问责于州学学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