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3/6页)

“就算我要你家茶园每年的分利?”

宋蕴和惊讶得迎上卓思衡注视自己的目光,看不出他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此时卓大人脸上和蔼的表情半点没有变,可说出话来却直接聊到禁忌话题里去。

官商勾结。

……“三叔,切记侄儿一句话,万事遇到死胡同就先以退为进,千万别硬闯,这个卓通判是个钢芯的软刀子,宰杀的时候你没感觉,可当他想抽刀,咱们的皮肉就都在倒刺上挂着了。”……

谈话走向与宋端预料并无区别,宋蕴和自己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便索性硬起头皮,按照侄子的话照做。

拉他卓思衡下到水里去,可谓不成功便成仁,他若是做成这件大事,在宋家说话也更有分量,大哥必然高看他一眼,况且既然他家正常门路走不通,如今只好用些非常之计了。

“我家茶园分利六分归公中,一分归我,剩下三分是给茶园其余所有雇工、茶农、驮队等均分,若是大人愿意助我们一飞冲天,在我这份里取出半分,公中取出半分,合成一份分给大人,如何?”宋蕴和一辈子奉公守法做商人,虽说也有些小的与官场之人的灰色人情往来,但都不算出格,此次却是他第一次挑战本朝律法的底线。

汗水已经湿透里衣。

卓思衡略有诧异,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沉吟一会儿,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分成的合理性与自己得的那一份有多少。

在宋蕴和低着头咬着牙死撑镇定的时候,卓思衡终于开口了:“这一成可以划出来,但无需给我,我要银子用处不大,还有掉脑袋的风险,这又是何必?不如……银子就当是岩窑厂入股你们茶园的年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宋蕴和却整个人都惊骇到不能言语。他为商多年,此时的场景却是第一次见。

“大人你……你不要?”

“我不敢啊。”卓思衡大大方方地苦笑,“我还不想死呢。”

这确实是实话……

“可是窑厂……大人,不是我说岩窑,这里犹如枯木,早晚会被弃如敝履,如今除了我家,哪还有其他家愿意在这里下订?你将银子给到岩窑厂……”宋蕴和没有敢说后面的那句:难道是为了避人耳目?

卓思衡明白他的意思,大声笑道:“可千万别多心,我说不敢,那就是不管什么办法都不敢的,而且我可以和宋老板你交个底,我的野心和志向绝非你们茶园一股可以买到,今后路还长远,我不可能将把柄留在上路启程的地方,宋老板是聪明人,想必也有青云之志,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也断然不会如此,对么?”

以卓思衡的能耐和本事,宋蕴和绝对相信他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谁不信就让那人来摸摸自己湿透的后背。

可他不能这时候服软,于是又将话题讲回岩窑上来:“大人既然如此说,我便相信大人,但岩窑的事绝不能退一步,如果此时的岩窑蒸蒸日上,我们宋家与他强强联合,利字写作一笔,我当然没有个不同意的,可是此时若要我们扶老携幼一样带着岩窑朝前,只怕会成为拖累,那银子我们本就已经打算出了,话往难听了说,给到大人我还反倒放心,因为那是确确实实出了我的手心进了大人的腰包,大人买宅子也好置地也罢,总算是花出去有用处,可给到岩窑……那不是往枯井里扔银子,只能听个响么?我们又是图什么?”

“说得好。可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岩窑这样不好,为何你家茶园却还一直在这里订货?”

卓思衡的话题十分突然,但此时宋蕴和已然镇定下来,成竹在胸地答道:“瑾州多山,三面封闭,只有一处临海,我们若是自外州订瓷,成本实在难以驾驭,尤其是岩茶还得经海路去到江南府的码头再走一遭,其间费用都是我自家船队承担,因此实在不允许我们随意更换……不过因为岩窑瓷器品质实在不够应事,待茶叶运抵南北方我家各处邸店,为在本地兜售,还得给岩茶按照各地买主的喜好装进瓷罐或是漆盒里再卖,这点没有必要欺瞒大人。我家这样做有我家的取舍,但要是岩窑真的越来越不济事。我们也只好换其他载物装着茶送出去了,成本也只得自行负担。”

“你们不会。”卓思衡显得比宋蕴和还要更成竹在胸,“你说的固然是宋家岩茶选择用岩窑装罐运送的理由之一,但不是最主要的那个。真正的理由是岩窑的烧制方法刚好对岩茶的运送条件最是满足,只是你们一直没有说穿,故而次次拿品质来压价,岩窑除了你们早没什么生意,投鼠忌器也不敢不从罢了。宋老板,你一定知晓,其他窑厂烧制的办法,多少会裸露出瓷器底部的胎体,而覆烧法大多用在官窑烧制,拿金银等物去补覆烧时漏出的口圈一周,美观又密闭了底部,价格却不菲。但岩窑却不是以上二者。岩窑的工匠当年久居伊州百年,学到的也是先朝古伊州烧窑的方法,乃是裹足支烧法:在烧成的胎底以支钉撑起,这样整个瓷器最后上釉都是完完整整,避免漏胎……这不是什么秘密,你当然知道,这工艺也是宋家岩茶选择岩窑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