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3/4页)
顾嘉年怔愣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郑齐越回忆道:“大概是我研二的时候吧……有一天半夜我在办公室里赶一篇论文,弄到十二点多,办公楼里已经全黑了。然而等我收拾完东西,路过沈老头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他竟然也没走,而是在走廊里跟一个人打电话。”
他说到这,问顾嘉年:“对了,嘉年师妹,你知道沈乐安吗?”
顾嘉年想了想,点头道:“嗯,是个很呃……有名的编剧。”
“师妹,你这个‘呃’字用的好,”郑齐越笑得促狭,“也不用这么给面子,沈乐安就是靠狗血低俗的商业烂剧出名的嘛,出道到现在写了七八部烂片,还真就有市场,赚得盆满钵满。而且,他近些年屡屡被爆出抄袭丑闻。但是你知道吗——”
郑齐越收起笑,‘啧’了一声:“——他竟然是沈教授的儿子,曾经也在昼大念书,听说之前也是搞正统文学的。”
顾嘉年诧异地睁了睁眼,继续听他说。
“他们的电话我听了个大概,反正大致意思就是,沈乐安当初嫌做正统文学太清贫,就接了个商业剧,想着赚一笔就收手,继续坚持梦想。”
“但这种事哪能说收手就收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沈乐安就是这样,一边挣扎着想要回头,一边又写不出好东西,作品为了迎合大众市场,越写越烂,越写越狗血、低俗,但偏偏还真的能赚钱。”
“他那通电话好像是想让沈老头给他最新的作品背书。沈老头发了飙,骂他无耻。他说:‘一个文人一旦出卖了自己的信仰,往后的作品就再也找不回灵魂,你那种面目全非的东西,不要拿来脏了我的眼。’”
“我猜沈老头大概是跟这个儿子决裂了,反正在我们面前是从来没提过,迟晏肯定也不知道。”
顾嘉年听到这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暗自庆幸自己还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找对人了。
原来沈教授和他儿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龃龉。
她蹙着眉头思索着,觉得心里的疑问逐渐得到了解释。
难怪沈教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件事里,不仅迟晏有心结,沈教授自己更是有难以跨过的心结。
——“别说写序了,我们送过去的打印试读版,他都没拆封。”
——“先生并不愿意看我的书,送去几次样稿都被退回了。”
顾嘉年心里猜到了几分沈晋的心理。
愤怒倒是其次,更多的或许是痛惜。
沈先生一路旁观沈乐安做错一次选择后,再也写不出任何像样的东西,反而屈从于金钱**,越走越偏。
他下意识地觉得迟晏或许也会重蹈沈乐安的覆辙。
所以他不愿、甚至是害怕看迟晏的新书。
他怕继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再次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灵魂——来自他最得意的学生。
“文人一旦出卖了信仰,往后的作品就再也找不回灵魂。”
沈教授的话其实没错。
顾嘉年想起去年在爬墙虎别墅,迟晏曾经给她看过的那十六个截然不同的开头。
连她都能看出来哪个是他的风格,他自己却始终难以定夺。
在长期模仿另外一个人的文章、亲手抛却自己的写作模式之后,再写出来的东西难免会带上属于别人的印记。
从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迟晏代笔写完《荒原》之后,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写出过任何新作品。
可想而知,那三年里,他拼命地想要找回自己,那无数张弃稿上,那十六个五花八门的开头里,统统写满了他的彷徨无措、挣扎与不自信。
可迟晏终究不是沈乐安。
他有底线,有年少时期不可一世的骄傲与信仰。
因此,哪怕现实消磨下走错了一次路,哪怕蹉跎了三四年的时光,哪怕此生永远不再提笔。
他依然在挣扎着,想要找回他自己。
顾嘉年想到这里,眼眶有点热。
她爱的人,就算曾经被现实短暂压弯过脊骨,哪怕满身土与泥,依旧是那个清风霁月的耀眼少年。
顾嘉年站起身,讷讷地向郑齐越道别,而后匆匆走出中文系办公楼。
冷空气让她镇定下来。
——那么,只要沈教授能有机会看看《林中人》,他就该明白。
——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在渡过那程布满泥沼的山水后,没有辜负他。
*
十二月进入中下旬。
昼山接连下了几场雪。
南方的雪不如北方那般狂烈,而是时不时雨里夹些雪粒,偶尔又是细密的雪沙子,绵延悱恻。
昼大新生们进入了第一学期最后阶段的考试月。
沈教授的文学鉴赏课虽然没有考试,但有一个大作业。
学生们需要挑选一部作品,写一篇鉴赏小论文。
上课的毕竟都是大一新生,要求不高。这鉴赏小论文不用太长,四五页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