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蚌里珍

魏玘的声音很低, 恍若沉水,灌往阿萝耳畔。

她能听出, 他在承诺, 每个字都重得极了——这令她惊异,也让她不解。

“保护……我?”

怎么了?他怎得突然说这个?

阿萝滞怔着,发觉他收紧手臂,长指抚往她颈侧, 温度滚烫, 留下的痕迹却是冷的。

她拧眉, 思索原因,很快记起先前的行刺。

“是因为有人要杀我吗?”

魏玘没有回答。他不作声, 长指穿过她发,拢入掌心。

阿萝抿唇,眉心愈颦。

她不喜欢他这样——什么都不说, 把心事藏在雾里, 要她自己猜、自己想。

但下一刻,她又找到理由,想他应是怕她受惊, 用意总是好的。而且, 他是为了她,才如此难过,她不能再责备他、苛待他了。

阿萝抬腕,抚上魏玘的背脊,轻轻拍动两下。

她记得, 在她儿时, 遇见令人害怕、胆怯的事, 蒙蚩总会像这样哄她。

“不打紧的。”她道, “不用担心。”

“你看,我如今只待在肃王府,哪里都不去。坏人找不到我的。”

她一顿,又道:“而且,我也有和川连好好学习。他很厉害,教我很认真。”

“往后,我定能好好地保护自己。”

这番话,阿萝说得轻缓,口吻却认真、郑重。

她始终认为,在力所能及之处,她必须做些什么。譬如巫疆遇刺时,她洒出辣椒粉,帮助魏玘反击;又譬如台山遇刺时,她受魏玘提示,向刺客踢出一脚。

蒙蚩说过,他是勇士。她身为勇士的女儿,自当继承父亲的勇敢。

“虽然我不聪明、反应慢,也没有出过小院……”

“但我不能总给人添麻烦。”

句尾落地,魏玘背脊一凝。

阿萝正抚着他,清晰地觉察了他的变化。

她茫然,还当自己说错什么,正要问,却觉劲力一懈——

魏玘松臂,与她相隔几寸,沉眉瞰她,凤眸乌漆、无光,却跳着一簇莫名的火。

“不麻烦。”他道。

他咬字,掐紧停顿,又道:“不、麻、烦。”

阿萝一怔,不由抬眸,睫帘扇动两下,递向身前之人。

魏玘醉了,却比平日更漂亮,凤眼染雾,五官不复凌厉,似被酒意柔和了棱角。可他也像没有醉,目光锁住她,仿若凝固,纹丝不动。

只听他道:“你什么也不用做。”

“我会保护你的。你什么也不必做。”

他字句斩截,本该不容置喙,却受醉意模糊,变成青稚的执拗。

这中和了阿萝的反感。她本不喜魏玘擅作主张、不顾她意见,但听见他那倔强的、少年似的口吻,她又软了心肠,不忍对他生气。

书里说,喝醉之人往往糊涂。阿萝想,魏玘大抵也糊涂了。

她耐性好,便缓声道:“要做的。”

——像在哄受伤的小兽。

“我不能总被人保护。我也要保护旁人才行。”

在小院里,她渴望走入天下,去看松风水月、湖光山色。而今,她已置身天下,发现它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比她想象更大、更辽阔。

人不做事,该怎样前进?她不能止步于此,也不会停在原地。

可这一次,魏玘又没有回答。

阿萝看见,他勾唇,浮出一缕笑,好像轻松,却有莫名的苦,叫人难以读懂。

她凝眸,本欲细看,反被他张臂搂住,再度拥入怀中。

“阿萝。”

“怎么了?”

对话就此终止,无人应答。

阿萝也不开口了。她想,他许是太累,为她操劳许多,也为他自己操劳许多。

殿外,月如白练,明光倾泻而下,汇出一道悠长的冷河,向远方奔流而去。灯火熹微,缀在河道两旁,仿佛星辰坠落,烂漫又落寞。

此后,唯有相拥、依偎,与彻夜的静默。

……

对于后半夜,阿萝的记忆不算清楚。

她只记得,自己抱着魏玘,困意越发沉重,不知何时就丢了意识。

再睁眼时,天光已然破晓。

阿萝发觉,自己躺在榻上,阿莱就在枕边,而魏玘全无踪影。

昨夜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可阿萝知道,那不是梦,因她分明地感觉,那点微凉的泪,曾在她肩窝停留、干涸、枯萎。

——我会保护你的。

这明明是好话,魏玘却说得那样难过。

阿萝偏颈,抚着青蛇,小声道:“为什么呢?”

一片沉默。阿莱不会回话。

阿萝不再动唇,起身下榻,如常更衣梳洗。

……

夏日已至,正是晴好天候。

梳妆后,阿萝清扫配殿、收拾屋子。

她一壁整理案上书籍,一壁思考,想自己呆在肃王府里,哪怕暂时出不去,也总该做些什么。

殿内书籍繁多,或自小院带来,或自藏书阁借取。

阿萝手脚麻利,动作快过心智,尚未想出头绪,已将书籍整齐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