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落去(八) ◇(第2/3页)
说完这句,曲悠顿时觉得有些过火,但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沉默。世界女性主义发展多年,也未真正将差别平等落到实处,她与一千年前的古人大论此事,想来真是带着一点荒谬的可笑。
她这么想着,再次低头去看状纸,心中忽而浮现了一些疑惑,周檀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一声,书斋之外传来叩门声响,曲悠上前去开门,看见贺三恭敬地立在门外,见她在此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大人……”
周檀道:“说罢。”
贺三道:“傅大相公请您过府一叙,闲坐论棋。”
他说完便微躬退下了,先前在府中一次,此番在书斋又有一次,两处都是周檀的私密处所,这侍卫两番撞见曲悠男装在此,还保不齐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此时她没有细想的心思,周檀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冲她露出一个笑容,笑意未曾入眼,浅淡微凉。
他伸手将那把装了钥匙的盒子塞到了曲悠手中,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收好此物,全当它不曾出现,谁问都不要提起,回府去罢,近些日子不要再来刑部。若是……我上次留给你的东西,你应当还没丢。”
他说完便施然出了书斋,剩下曲悠独自坐在原地,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简易木盒,忽地想起了什么,将它放进怀中揣好,便推门走了出去。
秋日天气微凉,有落叶在庭中积了浅浅一层,她穿着男子官靴于其上走过,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
*
周檀由一个垂着头的婢女引入内室时,傅庆年正在窗前下棋。
暮色四合,他身侧的窗纸被夕阳染成一片浅金色,熏香冉冉,婢女告退下去,室内一片静谧。
傅庆年年过半百,依旧精神矍铄,他回过头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周檀,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霄白,你来了。”
周檀漠然而恭敬地冲他揖手:“傅大相公,安好。”
“我近日安不安好,霄白应该知晓啊,”傅庆年不以为忤,乐呵呵地道,“想当年你殿试之后,在荷香水榭破了我与你老师的一盘残棋,那一手好棋下得出神入化,我记忆犹新。从那之后,你我再也未曾对弈了罢?”
周檀撩着衣摆在他对侧坐下,执白子下了一步,并不看他,只道:“傅大相公日理万机,再说我也不过投机取巧,得您谬赞了。”
三步之内他便蚕食了对方一片棋子,傅庆年伸手将那些黑棋一枚一枚地取下,仍旧不曾生气:“棋子罢了,吃了就吃了,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棋子,只下这三步,霄白可不要就此自满。”
周檀道:“自然。”
两人在室内平静地下起棋来,傅庆年下棋进退有度、张弛有法,周檀则显得急躁了些,鲸吞虎剥,很生猛的棋路。
傅庆年连连摇头:“你与从前相比,棋路大有不同,年青人有热血是好事,但不要只凭热血,伤人伤己哪。”
他简单两步,便让本来焦灼的局势偏向了己方,周檀落子飞快,仍旧没有犹豫:“傅大相公与高大相公、与老师,皆是同年进士出身,如今斯人已去,活人相斗,你死我活,谈什么伤人伤己,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局势形成了一个巧妙的对称,傅庆年挑眉看他,笑容和煦,话中却另有深意:“听闻你与太子同赴了执政的秋日宴,高府有奇珍菊花百盆,你可看得尽兴?”
不料周檀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傅庆年有些意外,继续道:“你既知太子并非明君之像,缘何要如此同我作对?”
周檀手中握了一枚棋子,目光移向窗后隐约可见的夕照,露出一个苦笑:“坠楼一案朝野沸腾,登闻鼓下念的诉状,傅老听了多少?”
傅庆年温言道:“自然是皆悉听闻。”
周檀转过脸来看他:“彭越此人,从鄀州升入汴都为官时,便有人参过品德,我初入典刑寺时,随他活动,深知此人有才无德。傅老当初自诩清流领袖,为何要擢拔这样的人?”
傅庆年拈着一枚黑子,叹了口气:“你太年轻了。”
“政治,本就是龌龊的周旋,有人秉着清名风骨,便有人要做肮脏的垫脚石,两相制衡,各取所需。你想要清明天下,想要人无所求——”
他落子下去:“痴人说梦。”
“傅老此言差矣,我深知人皆有欲,从未想过满朝为圣,老师……也深知这一点。”周檀泠然道,“即便如此,也不该饮生民之血祭剑以斗,高执政,至少还明此理。”
“你以为他手中干净吗?”傅庆年嗤笑了一声,“你老师倒干净,可是做干净的人,就活得久吗?你自命清高,从诏狱出来浸淫刑部,可有谁来悲悯?你为那些贫贱女子不平,舍弃良多、遭人唾骂,甚至性命垂危,百年以后,千年以后,可会有一人替你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