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签字(第2/4页)

于慧性格安静隐忍,无论是罗宇治疗的时候,还是婆婆恶言相对的时候,她始终都没吭过一声,遇上科里的医生护士也总是礼貌地招呼。

她白天在医院,晚上等罗宇睡着了,她还得跑到旧街那边的大排档去打工。

每天连轴转,从早忙到晚,别说休息了,她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罗宇住院,老太太陪床,她自己不舍得花钱租房,更住不起酒店。

于是只能在白天罗宇打针用药的时候,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拐进医院的消防通道,赶着时间眯一会儿。

长此以往,哪怕是铁人也熬不住。

何况就算她不说,罗宇自幼天性敏感,自己也能看出来。

他早就发现不对劲,于是悄悄跟着于慧,跟到消防通道,看她坐在台阶上,靠着栏杆满脸疲惫地打盹儿。

他还会故意装睡,熄灯后,再在半夜里偷跑出去,找到于慧打工的地方。

隔着一条马路,他远远地看于慧不停地点菜上菜端盘子洗碗,穿梭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间,受人调戏,也受人欺负。

接连失去至亲至爱,还要苦苦支撑家里难以为继的生活,为罗宇提供最好的治疗,不止如此,还得要忍受婆婆的刁难斥责。

哪怕骨子里再坚强再隐忍的女人,也总有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

所以好几次,罗宇跟过去,停在消防门的背后,看着于慧背靠墙面缓缓蹲下身,而后悲痛大哭。

哪怕是绷不住宣泄一场,她也仍旧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带出这扇门,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尤其是罗宇。

十七岁的小孩儿,有什么不懂的。

何况早在自己查出脑瘤之前,罗宇就已经在父亲离世的时候,罗玥离世的时候,亲眼见证过于慧是怎么苦苦煎熬过来的。

他去找俞锐的那天,于慧照例去了大排档打工。

俞锐那晚值夜班,刚从手术中心回来,洗手服都还没脱。

看见罗宇的时候,俞锐当时还挺意外。

半夜两点,整个病区都是安静的,综合办公室也没亮灯,值班的医护人员全都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丛凉刚好是第二天手术,想起当年被俞锐开瓢的经历,他当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他看罗宇床上是空的,还有些纳闷儿。

本来也失眠,丛凉当时出来,也就是想找俞锐聊聊天,求点心理安慰,却没想到能在办公室的门外,听到他俩的那段对话。

开始的聊天什么样,丛凉无从得知。

他刚要叩门的时候,里面就只有罗宇清亮而坚定的声音:“不是你们放的手,是我放的。”

丛凉一惊,顿在原地没敢动。

“俞医生,你救不了我不是吗?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可她还年轻,放下我,离开罗家,她才可以重新开始,一直抓着,她永远都没办法向前走。”

不止如此,罗宇还道出一句足以震撼丛凉的话。

他说:“死,是我的归宿,也是她的新生。”

整个人都呆住了,丛凉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干嘛来了。

死这个字眼无论是于病人本身,亦或是病人家属来讲,都是讳莫如深的。

他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也采访过很多癌症末期的病人,可没有一个在论及生死的时候,能超过罗宇此时带给他的震撼。

罗宇说这些的时候,每一句都从容而坚定,连落地都铿锵有力。

丛凉根本无法想象此时的他,只有十七岁...

俞锐没应,丛凉始终也没听到他的声音。

若不是透过门上那方玻璃,丛凉明显能看见俞锐当时就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甚至极有可能当那些话是罗宇独自梦游的自言自语。

明知不便打扰,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忍不住留下来,就站在旁边,安静听完了俞锐之后回答给罗宇的话。

起初,里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

光是闭眼想象,丛凉自己就能感觉到俞锐彼时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凝神皱眉的样子。

不知多久以后,俞锐忽然开口。

语气平和甚至不带一丝波动,他问:“你知道医院里那些经历至亲去世,却又始终无法和过去告别的病人家属,都是哪些人吗?”

罗宇没应。

俞锐也没想过他会回,接着又道:“不是用尽全力想留却留不得的,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放弃,后来又后悔的,反而恰恰是像你这样,默不作声,擅自就代替他们选择放弃的。”

“你说你母亲从未认输,可你认输了,她就永远无法抵达终点。你想让她放下,就不应该轻言放弃。你应该尽你所能,让她不留遗憾。”

“只有这样,你的告别,才会是她的新生。”

说这些的时候,俞锐始终很平静,连他以往工作上严肃甚至冷静锐利的那部分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