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冬天了,小小的郁久自己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玩泥巴。
他把冻得有点硬的土撮成一堆,再折了一根有点发蔫的灌木枝杈戳进去,假装自己种成了一棵树。
郁久四五岁的时候没玩过这些,一直好奇。
最近突然没人管他,就开始一点点地野起来……一开始是不练琴了,然后寒假作业不做了,最后甚至可以去外面疯跑了,弄得多脏都不会有人骂他。
家里那些严肃的佣人,好像都不见了。
小郁久实实在在过了两天快乐日子,但玩泥巴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吸引力已经不那么大了,他玩着玩着又开始觉得无聊。
他小小一团,穿着深灰色的棉袄,有个人来到附近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小少爷正蹲在这里。
“破产了啊!是真的破了哎……别提了,老爷跑了。”
郁久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听起来。
“……说起来他算什么老爷,一个暴发户罢了,在这么偏郊区买个别墅顶呢呢天了也就两千多万……本事没有,规矩倒是大得很……一会儿少爷一会儿老爷的,还要鞠躬,要训练礼仪,我可算知道这钱不好挣了。”
“笑死了,自己那个土老板的样子,非要充脸面当贵族,他撑得起来么?郁老板也就是好运才发了家,本事真没有。这不,政策一封,啥都没了,而且丢下老婆孩子自己跑路了……“
打电话的是他们家新来不久的女佣,平日里对他笑颜如花,小郁久还有点喜欢这个姐姐的。
万万没想到,她私底下说话的语气,这么令人难受。
郁父出身小村庄,孤身混社会,运气好,倒腾木材发了家。
他没什么文化,有了钱依旧是土老板,是暴发户,等到他跟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打起交道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被看不起。
他买的房子,自以为装修得很好,结果生意上的熟人来他家一看,笑得不行,说透着农村的土味。
他看上的富家女,更是瞧不起他的家世和谈吐。
郁父心中憋着一团火,一年烧得比一年旺,等他娶了一个同乡的漂亮女人,这火简直烧破了心。
——他是暴发户,老婆也是泥腿子,长得再漂亮,带出去气质高下立现,依然是丢面子。
而郁母就甘心吗?
当然也不。
她长得这么漂亮,在他们村是被人从小夸到大的,她整日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坚信自己一定能嫁到上流社会。
可现实给了双方巨大的巴掌。
阶层跨越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俩凑在一起,双双证明了对方的失败。
他们开始对“上流社会”有了变态的执念。
家里要布置得如同宫殿,花大钱请设计师,像贵族一样养佣人,还要请礼仪老师来定期训练。
有了郁久以后,他们更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想养出一个贵气无双的儿子,好似这样就能圆了他们的贵族梦似的。
让郁久弹钢琴,也是他们俩从不知从哪儿听的“常识”——贵族孩子从小都会弹钢琴。
郁久没有过上一个正常的童年。他很少看到父母,被病态的框架框死了生活。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哭闹没有用,撒娇也没有用,取得愉悦感的唯一途径是听话,好好弹琴。
他也就只能弹琴了。
因为要练琴,郁久小学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电视漫画游戏一概不看不玩,更是交不上什么朋友。
只有在弹琴的时候,他能够获得正向的反馈,因此他格外依恋他的老师们。
十二岁这年,他拿了全国的奖,被许多人包围着夸来夸去,更是被金老师正式收做了关门弟子。
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突然觉得有点累了,甚至跟金老师吵了架,一气之下让司机接他回了家。
这一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好像不太一样了,先是佣人少了许多,再就是匆匆见到的父母,脸色都不太好。
小郁久惦记着自己装纸鹤的玻璃罐子,想,回头把罐子也送给父亲和母亲吧?
这样他们会不会高兴一点呢?
谁知接下来的几天,家中兵荒马乱,郁久没看见父母,琴也不想弹,就只好自己玩。
他试过去找陈老师或者金老师,但是他出不了家门,家里的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昨天厨师也走了,没有人做饭,他饿得翻柜子,吃了三袋子饼干才填饱了肚子。
今天就听见佣人姐姐说父亲跑了……
什么叫“跑了”?
是不要自己了吗?
郁久心中突然有点慌慌的。
他泥巴也不想玩了,在身上擦了擦手,在女佣的惊叫中冲出了树丛——他想去找父亲和母亲。
他不跟老师吵架了,会回去乖乖弹琴,以后也会拿更多的奖,让他们开心,得到更多的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