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棋局继续
余光里,燕泽玉忽然瞥见叶涟紧握得泛白、甚至暴起青筋的手背,眼皮一抖,有些忪怔。
记忆中,叶涟总是温和沉静地跟在太子哥哥身后,那一声声‘太子殿下’也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声线清朗如环佩相击。
“小玉,过来本王这边。”辛钤突然的开口将燕泽玉拉了回来。
帐中有片刻寂静,落针可闻。
燕泽玉如梦初醒,眨眨眼,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后微微瞪大了杏眼。少年眼底是藏不住的错愕,指了指自己,磕磕巴巴问道:“我?”
辛钤不轻不重睨了他一眼,轻飘飘似的,漆黑的眼瞳却很压人。
燕泽玉后背一凉,心底还是害怕辛钤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轻扯着叶涟衣袖的指尖已经下意识松开,提脚往辛钤的方向跨了步。
没等他再往前,手腕被叶涟拉住了。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势头又急,燕泽玉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才站定,脚踝的玉铃铛也跟着铃铃作响,他的身体也僵了一瞬。
叶涟垂眸凝视那玉质的小玩意,只觉得声音刺耳极了。
这可是燕澜延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弟弟,更是大晏福泽滋养长成的八皇子啊——
下颚的肌肉线条紧绷着,叶涟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到底是松了手。没让辛钤看出不对来。
衣袖落回少年身侧,无声无息的,燕泽玉忽略掉衣料落在手背的触感,抿唇走到辛钤旁边站定。
棋局继续。
辛钤没再开口说出什么让人骑虎难下的话,仿佛刚才只是小孩儿之间玩闹,非要跟某个人站一起似的。
落子声不断,黑白交错相互攻守,就连燕泽玉这个对围棋一知半解的人也能看出棋局焦灼。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辛钤所执白棋才落下最后一子,如弯刀扼命,结了黑子的气数。
辛钤将吞掉的黑子捡起扔到篓里,对叶涟弯了弯唇,伴随着落子之声,缓缓道:“叶公子,承让。”
端得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但叶涟和燕泽玉都知道——这可是辛钤,谈笑间能取敌人首级的草原狼王的继承人。
叶涟的视线在辛钤腰侧的入鞘弯刀上划过,顿了片刻,盖住眼底的暗色,然后才抬起头,恭敬地笑道:“殿下棋力高明,在下技不如人。”
辛钤微微颔首,扬声叫了金戈进来收拾棋盘。
交错分布的黑白双色棋子很快被妥帖收整,按照颜色重新装入棋篓,玉质棋子轻微碰撞,如珠落玉盘,声声灵脆。
辛钤拾起一颗白玉棋子,把玩于指尖。
“叶公子这盘棋,初始时下得不错,看似和缓却韬光养晦,杀机暗藏;到了中末,棋子却急功近利,太过激进,反倒露了马脚,气尽命绝。”
似乎是玩腻了,男人将手中棋子投回棋篓,‘啪嗒’一声。
“这么多日未见,你们表兄弟之间肯定还有话要谈……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辛钤似笑非笑地扫了两人一眼,起身披上大氅。提步离开前,却忽然回眸盯了燕泽玉一瞬。
“厨子新做了栗子糕,我等会儿让金戈送来。”
语罢,辛钤转身出去,只余下帐帘微微晃动,寒气扰动泄了丝到室内,吹得燕泽玉裸露在外的脚踝阵阵凉意。
待脚步声渐远,燕泽玉才坐到了方才辛钤坐过的位置,半垂着眸。
叶涟犹如实质的目光正打量他,从头顶发丝到红绳缠绕的脚踝,一寸寸落下来。
那枚小巧玉铃铛雕刻精细,盈润剔透,明明上灯饰品,却偏偏系在少年脚踝。
红流苏、白玉品。
总让人浮想联翩那些烟花之地的芙蓉暖帐,糜烂红烛。
侮辱大于赏赐。
“他……”
叶涟抬眼飞快扫过燕泽玉的脸庞,沙哑干涸的嗓音在此顿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燕泽玉也沉默,偌大的帐里安静异常。安静得有些难堪。
叶涟到底是心疼燕泽玉,只是抿了抿干涩唇瓣: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唐突之举?”
唐突之举……?
那晚烛火摇曳光晕,散落满榻的棋子,脚踝被指腹摩擦是轻微的战栗……画面一一在燕泽玉脑海中浮现,思绪蹁跹又沉淀。
“没有。”燕泽玉最后只是摇头,短促地蹦出一句否定。
大抵是燕泽玉思忖的时间太长,这回答像是欲盖弥彰,透着心虚。
叶涟并不相信,但也没有拆穿。
燕泽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索性问起叶涟的喉咙,“涟哥哥……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从前清雅磁性如风拂面的嗓音,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苍老破碎的模样?
叶涟原本不想提起的,但燕泽玉既问了,他也有意让燕泽玉对北狄的恨更深些,滚了滚喉结,到底开了口。
“那些看押我的北狄狗弄伤的,用烧红的炭灰塞到我们嘴里,逼我们咽下去。岳丞相……就死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