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第2/3页)

对他们而言这点微薄到许多人根本看不上眼的酬劳,已经是他们赖以供养一家老小的活命钱。

眼看天色不早了,何景明心情复杂地回了住处。到大门口时他碰上了同样从外面回来的康海,两人边往里走边聊,原来康海去了工地上走访,也问到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曾了解过的事。

比起官府摊派的劳役,百姓居然很喜欢这次商贾们的招工,因为这次大家都急着想尽早完工,给的工钱很丰厚。他们盘算着要是年前能把活干完,今年说不准能过个肥年。

听着众工匠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着拿到工钱后该怎么花,康海心里头也不怎么平静。

干活苦不苦?当然苦。

但还是没活可干更苦。

对他们这些还可以卖力气的人来说,有份可以赚钱的活实在再好不过。如果东家再大方一点,给他们允诺些赏钱或者添几顿酒肉,那简直是他们心里的活菩萨!

说到底,他们怕官府吹号子无非是因为官府摊派下来的活不仅又苦又累,还总不给钱!

不给钱这一点带来的后果是最严重的,你把人给征调去服徭役,他们就没法干地里的活也没法去接别的活赚钱了。偏偏你频繁征调还让人白干活,弄得人家一年到头家里都没收入,日子彻底过不下去了,可不就“水尽鹅飞”了吗?

像这次南京户部有钱了,哪怕是由工部负责征调来的人手也会付足工钱,前来应征的百姓几乎都没有怨言,干起活来还十分积极。

何景明与康海讲完各自的见闻后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翻腾着的复杂心情。他们从年纪来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从资历来看也是纯粹的官场新丁,目前仍没忘记少年时立下的种种誓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们岂愿意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既然眼下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笔杆子,那他们就该效仿文哥儿多多地把这笔杆子用起来。

不平则鸣!

康海道:“我打算给《新报》投稿,你呢?”

何景明闻言莞尔:“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们两人在内阁眼里可能算得上是刺头,毕竟上次内阁让他们写考课改革建议,他们写的建议就是“甭讲什么降低福利了,我认为应该直接裁减庸官庸吏”。

他们也清楚裁减官吏这种事有多得罪人,内阁肯定是不会干的,可他们还是觉得该这么写!

这些天走访出来的诸多情况,他们觉得光是写给内阁看远远不够,还想借助《新报》传扬出去。

只要他们尽自己的能力去宣扬,说不定能打动几个同道中人。

他们新社要做的事那么多,岂能指着文哥儿一个人把活全干了?

两人相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坚定。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回自己的住处写文章去了。

没过两天,文哥儿就看到了何景明和康海的新作。两人介绍的都是自己了解到的民生民情,他们笔锋有着台阁体缺乏的蓬勃朝气,锐利之中又带着几分理想主义,读得文哥儿忍不住拍案叫好。

他抽空与何景明他们去结识那些常年水上漂的排子工,还趁着人家没把木材送上岸跳上由一大片木头连成的“木排”上亲自体验一下放排的感觉。

说实话,这活还真不好干,这些靠河水流送的木头大多是没经过加工的,连稳稳当当地站在上头都不容易,更别提赶着它们漂过长长的、水况不一的河道。

文哥儿与同行的康海几人立在排头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对何景明新写的那篇文章感触更深。读书人偶尔独立江畔都能写出好几首感慨万千的诗作来,放排人每日在水面上独自漂泊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兴许生活中有太多的磨难与艰辛,早已让他们没有空闲琢磨这些有的没有的。

只是他们自己没法去想,别人便该视若无睹吗?

哪怕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也不该眼看着他们连眼前的生活都无法维系下去。

倘若连富足的江南地区都“水尽鹅飞”了,其他地方的百姓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

记得成化年间荆襄一带的流民一度多达几十万人,须得朝廷单独设置郧阳府来安置才算暂时把他们安抚下来。

哪来的那么多流民?

他们的地都哪去了?

这些问题他们还不能尽数付诸笔端(就算他们写了《新报》也不可能刊登),只能先尽力阻止那些还能阻止的事,不叫事态发展到更恶劣的地步。

缝缝补补又一年。

兴许等他们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拥有了更多志同道合的同伴,才能真正去振声高呼。

只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并肩站在一起。

毕竟人心是最易变的,便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保证将来还能有这样的想法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