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殿内,一片沉寒。
赵长起低着头。自从将顾凭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他就不敢再抬头去看陈晏的神情了。
他只能听见,陈晏倒了一盅酒。
那酒液好像洒出来了一点。因为他听见有液滴落在案几上的声音。在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的安静里,任何一点声响,都清晰得像是鼓槌落下。
赵长起硬着头皮道:“殿下,顾凭他性子一向便是这样,比起我们,心肠要软了不少。余青戎与他有同乡之谊,他一时下不了杀手,也……”
陈晏嗤地一笑,轻声道:“同乡之谊?”
这一抹笑,带着奇怪的嘲弄。
他含着笑,盯着手里的酒盅。盯了一会儿,他发觉这酒液竟然在微微的晃动。
直到酒盅在手中喀嚓碎裂,他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背上已经青筋毕露!
赵长起一惊:”殿下——“
酒盅的碎片似乎在手上划出了细细的口子,酒液划过,带来热辣辣的刺痛。
陈晏垂眸望着手,一动不动。
……他真是不想承认啊,对余青戎这个人,他竟然还有一点印象。
那是五年前,冠甲军大胜归来。在安顿好手头的事务后,他去了昌吉楼小坐。
陈晏的雅间在靠窗的位置,从窗外望去,长街上行人川流,热闹的人语声扑面而来。刚从尸骨遍野的战场回来,见到这人间之景,令人心头就是一畅。
陈晏斟了杯酒,慢慢地啜饮着,漫不经心地向外瞥了一眼,然后,他的目光微微一顿。
赵长起也看见了,笑道:“殿下,这不是那个顾凭吗?”
顾凭此人,虽然是个小幕僚,但赵长起对他还真有些印象。他家殿下手底下人才济济,有才有智的不知道有多少,哪个人不是渴望显示出毕生之才,以期能被主公赏识,得以重用。唯独这个顾凭,别人都在绞尽脑汁献言献计,连当庭慷慨辩论起来的都有,他却连嘴都很少张,领着那点俸禄,好似就当自己是充数的。
好几次,若不是被殿下逼住了,他甚至能从头至尾不出一策。
这样的态度,在陈晏身边实是不多见。或者说,赵长起以前还真没见过。
他坏水一起,向陈晏道:“殿下,不如将他也叫上来?”
陈晏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这就是允了。赵长起正要去吩咐人将顾凭叫上来,突然,听到街上有人叫了一声:“顾凭——”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从背后冲上来,伸手揽住顾凭的肩膀,这一冲,两人紧紧贴了一下。
他抱怨道:“你怎么不等会儿我。”
顾凭的相貌本就是极好,这个男子长身长腿,竟也不错。较之顾凭,他的眉眼间多了一丝痞气,俊美之中又带着一股神采飞扬的野性。
陈晏眯了眯眼:“他是谁?”
赵长起顿了顿。他好歹也是跟在陈晏身边的大将,虽说那小子穿的是冠甲军配发的常服,但这身衣服是配发给兵士的,他怎么可能认得?
想是这么想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打量着那个人。
看了一会儿,赵长起迟疑道:“他像是老田手底下的,叫余青戎。老田跟我提起过他,说这小子是个做前锋的材料!”
所谓前锋,往往是有一人克百敌之力。自古以来,便不乏有从前锋做到将军的例子。田锴是陈晏手下的老将,眼光素来毒辣,能得到他的看重,说明这人真是不错。
街上,余青戎道:“我刚才还在买呢,回头一看,你居然走出这么远了。”
顾凭:“因为我对胭脂水粉并没有什么研究。”
“嘿。”余青戎斜了他一眼,“以后娶亲,你也这么说?”
这都哪儿跟哪儿。顾凭看了眼他手里鼓鼓囊囊的提兜,打趣道:“啊,原来余二哥是打算跟人提亲了?不知尊夫人有几个呀。”
余青戎泄愤似的用手勒了勒他的肩膀:“这是我上峰让买的!他说这家铺子有个药膏很好,冬天手脚生了冻疮,抹一抹便能好不少。让我买回去发给伍里的弟兄们。”他在提兜里找了找,拎出一个小布兜,扔进顾凭怀里,“这是给你的,不,用,谢!”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顾凭微微笑道:“多谢。”
“嗯哼。”
顾凭:“我请你吃饭,听说昌吉楼不错,怎么样,就当为你这一次庆功了。”
余青戎递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走进昌吉楼。
小二将两人迎上了二楼的雅间。
陈晏今日是微服,并没有露出身份,因此昌吉楼也没有清场,就领着顾凭和余青戎走进了与陈晏相邻的隔间。
虽说雅间都以画屏隔开,客人彼此之间是看不见的,但那声音却能隐隐约约地传来。
赵长起感到,自从余青戎和顾凭出现,这座雅间内的气氛就凝滞了下来。他不知为何,后背忽然有些想要冒汗,低声对陈晏道:“殿下,要不要逐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