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页)

一个球砸进篮筐,贺图南转身走人,徐牧远追上他,问:“今天是怎么了?”

贺图南一笑,把肩膀上的手无声拨开:“我要跟你一样了。”

徐牧远家里有个刚上小学的妹妹,偷生的,他妈在老家东躲西藏,有一次被人发现吓得乱跑,一脚踩进地窖,居然无事,小妹妹从小就无比强壮。

“家里有什么事吗?”徐牧远想到的却是一些不好的东西,他问得含蓄,克制,贺图南和他还不一样,一个人,如果是从高处跌落,滋味必定难受。

贺图南抹了把头上的汗,他这个人,一笑总是显得有些狡黠:“确实,我他妈很烦。”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中午到外头吃,有球赛。”

高中男生一个个都胃口惊人,食堂太难吃,大家都爱往门口小店挤,小店为了留客,店里挂个大电视,转播球赛,男生们最爱过来。

徐牧远现在很少出来吃了,食堂难吃,但食堂便宜,贺图南当然知道缘由,冲他错了个响指:

“跟你说个事儿,想做点儿生意吗?”

徐牧远有些吃惊地看看他。

“你知不知道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想要我们的笔记?”贺图南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语气笃定,“数理化打包,英语单卖,我帮你联系。”

两人都是年级前五的常客,贺图南不做笔记,人懒,又爱玩儿,偶尔也会考砸,成绩不如徐牧远稳定。

徐牧远这个人端方,班主任评价语,他不明白贺图南都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也从没听说过,可以卖笔记给外校。

“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贺图南又笑,“笔记拿来,我去复印,回头你只管等着收钱。”

说到钱,贺图南眉心突突一阵跳,他看着半空中的春阳,想起班里曾传闻某某的爸爸做生意挣了点钱就开始包养情人,他忽然头皮发紧,不愿再细想。

这几天确实暖和。

贺以诚一身黑,人显得肃穆,今天是明秀的正丧,午后出殡。

他在大门口站定,来往的人不禁纷纷朝他望过来。

贺以诚稍微近视,今天特地戴了眼镜,俊秀的眉眼藏在眼镜背后带点寂寞冷淡味道,他个头高挑,衣着不俗,和这里格格不入。

人们用猎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猜测这个男人和死者的关系,以及他的身份、年龄。

上礼钱的地方就设在门口,一桌一凳,坐着本村写字最漂亮的长者,贺以诚掏出钱夹,俯首低语,老先生不由抬头看了看他。

这宾客出手可真阔绰。

贺以诚留意到一老人家,生得肥壮高大,耳垂上吊着一对污了的金耳环,说话时,耳环就一晃晃的。

“有庆可算对得起她了,亲爹亲娘都没见他那么孝心过,她嫁过来,尽享福了。”

“那可不是,十里八村找不到有庆这样的男人。”

“她这一走,要了我们有庆半条命呐,”老人家呸了一口,“我命苦啊,他花婶儿,这么大岁数了一天福没享,还得张罗着给他再娶一门媳妇儿,哪还有钱?钱早都被人喝干连渣都不剩了,要是往后能给我生个孙子,我倒是死也能闭眼了,你说我这是造什么孽啊!”

花婶附和着:“老嫂子你别急,有庆这条件,就是再找黄花大闺女都使得!”

“他花婶儿,你要是给我们有庆说成了,我给你买两条大鲤鱼!”

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没任何避讳。

贺以诚静静听了片刻,很快,被人注意到,奶奶灰眼珠子转了几转,想起儿子的话,又想起过年前那些排骨啊牛肉啊高级货,立马觑起两只眼,琢磨起来。

这目光一黏到身上,甩都甩不掉,贺以诚转身往院子里走。

穿过灵棚,就是棺屋,刷了白漆的棺木就停在正中央,空气中,满是纸钱灰烬味道。

他耳鸣了一瞬,整个世界轰隆隆作响,像什么地方破了个深洞。

贺以诚蹲下来,往火盆里慢慢投掷着纸钱,脸被映得光明一片,乌黑的睫毛,洒下重重的阴影。

等他抬头,看到守在棺木最前方的展颜。

她穿着丧服,跪坐在席子上,清透的一张脸小小的,眼睛泡在泪里,闪闪的。

“贺叔叔。”展颜嗓子哑了。

贺以诚觉得心被攥了一下,他略略点头,走到她身边,也不嫌席子脏,盘腿坐了。

“颜颜,你妈妈的事,贺叔叔觉得非常遗憾,很对不起你,你也许不知道,有些事,人是没有办法的。”他一开口,极低沉,可又隐隐浮动着万千柔情,展颜年纪小,却也从这样的腔调里感觉出什么来,姥姥来了,哭一场,她听出那是伤心,除此之外,她听不出谁的伤心了。

那种演戏似的,拖了长腔的哭丧声,对她来说,很难受。

她哭得晕头转向,哭太多了,人有点木,可贺叔叔同她讲这些话,是她从没听过的,没有人这样讲话,人们说吃,说庄稼,说牛羊,骂街吵架,但从不讲“有些事,人是没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