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第2/4页)

听闻她姑姑少年时也是点茶合香样样精通,昔年在江南联诗做赋也富一时才名,可惜如今万般公务缠身,再无风雅闲心了。

敏若不管芽芽心里正想着什么,她只是侧过头去,透过窗眺望远方,目光温和、眉目平静,比之早年要求自己做到的从容闲适,如今她是连浑身的气场都温和起来,再无半分昔年的戾气与时时刻刻需要算计的紧绷。

芽芽怔怔地望着她,觉得自己好似再看一幅画。

纵使迟暮,更是美人,眉目间的那种和煦静好,令人舍不得移开眼。

她轻轻依偎在敏若怀里,低声道:“我不管那些,玛嬷您定是要再陪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好个不讲理的弘晈院长。”敏若忍俊不禁,点点她的眉心,“我看呐,哪是什么能独当一面的科学院院长,分明是个不讲理的小磨人精。”

芽芽在她怀里蹭了蹭,“就不讲理!”

敏若轻笑一声,靠着藤椅抱着她,手指懒洋洋地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芽芽的背,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和煦温暖的春风从屋外吹来,吹动庭院中的柳枝,带起簌簌声响。

敏若眉目舒展,深爱此刻的岁月静好。

敏若此生堪称长寿,活到子孙满堂,亲手抱了来孙,送走了书芳,又送走了黛澜。

黛澜的身子不好,倒是比书芳还多坚持了两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还坚持每日早起打坐诵经。她病势深重,身体衰弱清减得厉害,颧骨凸起,眼中的清明精神却半点未退。

她近两年常年抱病,情况时好时坏,临终之时身边人也未能察觉出什么,倒是她自己似有所感,却并未声张,依旧是早晨寅时起身,洗漱整理、打坐诵经,而后用过早点,静静等到红日高升,便拎着一坛酒,慢悠悠地去找敏若了。

为了保养身体,她已经忌口多年,忽然见她拎着酒来,敏若属实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是呼吸一滞。

她怔怔望着黛澜好半晌,扯起嘴角,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声音倒是压得很平静,“哟,我说今儿早晨云彩怎么那么红,原是有人高抬手,允我开忌了?”

黛澜道:“你我共饮。”

她平静地注视着敏若,敏若深吸一口气,而后一笑,道:“我便叫人整治酒菜来。”

黛澜一贯寡言,酒后也从未失仪过,今日酒后,难得话多了起来。

她先与敏若碰了下杯,难得笑着,道:“今日一算,与姊相识已有六十余年。这些年来,多蒙姊教导关爱,黛澜心中感念不尽,无以为报。”

敏若忽有几分出神,她想,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

——是书芳离开她和黛澜的时候。

她嘴唇动了动,竟有一种制止黛澜让她不要再说下去的冲动。黛澜没等她开口,已干脆地饮尽一杯,又斟一杯酒,自顾与敏若碰了一下,“圣祖皇帝崩逝后,能与姊结伴游历,行及五省,阅数十地风土,我之幸也。此杯,仍敬姊。”

而后没给敏若任何反应的空档,立刻又饮尽一杯,再斟一杯,强行碰杯。

敏若张张口,无语又无奈,道:“土匪啊!”

黛澜冲她微微一笑,清澈的眼中带有几分认真之色,轻声道:“倘所谓前世今生之言为真,那我愿来生还能与姊为友,或干脆为同胞姊妹,把臂同游,走遍中华大地。”

敏若听了,只觉有什么东西噎在她喉咙里,让她嗓子、心里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了好半晌,才颤着手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哑声道:“亦为我所愿也。”

黛澜轻轻扬唇,难得的眉目俱笑,容色老去又如何?仍旧动人。

敏若握紧了她的手,许久也舍不得撒开,却半个字说不出来。

倒是黛澜十分镇定地拍了拍敏若的肩,道:“我也去了,姊姊珍重。”

然后当夜便安稳阖目睡去,她将一直以来小心保存的母亲留下的道袍穿在了身上,玉簪束发,再未睁开眼。

黛澜生前遗嘱要火化,敏若亲自主持了她的身后事,未假他人之手。

骨灰入江,随水流奔涌,奔向天涯海角、天地尽头。

操持过黛澜的身后事后,敏若大病一场,而后身体逐渐虚弱起来。

隔年开春的时候,安儿与瑞初、应婉、蓁蓁她们能来的都来了,聚在这处敏若养老的庄子里,兰杜与乌希哈早两年便走了,只有兰芳还颤巍巍地守在敏若的身边。

法喀与海藿娜,也早已携手,去做了泉下夫妻。

海藿娜临终时对敏若说,“愿姐姐勿以我事悲,余生欢喜长乐,福寿康宁。”

她去后不到一日,法喀亦随她而去,临终未见敏若与儿女晚辈们一面,只留下一纸书信,信中叮嘱敏若“姐姐日后当珍重身体,入秋天寒,早晚添衣。愿来生还能再续血缘,法喀想再为姐姐遮一世风雨,也愿辅助姐姐成就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