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第2/3页)

意思是,访单上的话虽然不好听,兴许也有些失了偏颇,却是为了铲奸除恶,是诤言。

“功绩册里论功也论过,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唐给事中盯着字眼不放,那便改为功过册好了。”裴少淮应道。

至于吏科给事中再度偷换概念“诤言”,裴少淮言道:“冯唐诤言出魏尚,武涉诤言说韩信,吾正是曾官居科官,方知言官之紧要。然而,陛下已然赐权言官谏言,令尔等大胆言说,是平日里公务太忙来不及上奏,还是衙门里缺了空奏本,有何谏言是不能写在奏折里的?非要等到京察时,写入小小访单中。又有何谏言是不能光明正大上疏的?非要借着访单匿名暗藏身份。”

一语道破了众臣们想保留匿名访单的心机。

裴少淮还未说完,接着道:“陛下授权六科十三道言官谏言,为的正是唐给事中口中的‘扬清激浊’‘铲奸除恶’,倘若言官谏言仍不足够,而要靠一难辨真假的访单,长长六载不谏言,而要等到一朝京察时,是不是说明六科十三道平日疏忽职守、失察失责?”

明明身负谏言权,却要盯着访单看。

这番话里,就差一句“留你何用”,罢官换下去得了。

毕竟廷议时,辩着辩着,把自己的官说没了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这时,吏科给事中陡然失色,脸煞白着退下了,他本还想着“死谏”证一证文人风骨,然裴少淮一句话把他和六科十三道绑在一块,他哪还敢以一己代表言官,还是让别人来罢。

科官下场,轮到堂上官们。

堂上官是指正三品及以上的朝廷大员,未必是正官,但必定官居要职。

假若说废了访单,是动了言官们的谏言权,那么废了堂审,改为堂考,则是动了堂上官们的“拉拢权”。试想,堂审上,堂上官简要几句评语,便可评定一名官员称职与否,决定其是否留京,如此境况下,那些削尖脑袋一心想往上走的人,岂会不攀附达官权贵?

对于那些手握大权的达官们,天子对他们的约束不足,违背天子政令,任人唯亲,事败时所受惩罚往往罪不至死,事成时收益颇丰。如此情况下,单纯以一个“德”字来约束他们,要求他们不要趋利,显然是天真的。

利大于害,权大于法。

结党营私的风气死而不僵,风吹又生。

正因如此,加之皇帝有意究治此风,裴少淮才会提出“堂考”——以考核成绩替代考语,衙门上司的考语只作辅助参考,大大削弱达官们在京察中的影响力,使得下面的人即便不攀炎附势,也有机会往上走。

裴少淮的新策,先考其功,再考其能,最后考察其民心民意。最后这一步很难,但至少先把前头两项落实了。

至于从达官手里削出来的这一部分权限,眼下世道难以交还给民,那就先交还给“法”。

因为动的利益太大,裴少淮遭受的反扑自然也很猛烈,一众二三品大员轮番上阵,个个都是伶牙俐齿,满口祖宗律法、仁义道德。

张阁老、徐阁老、杨大人等自然备了一份说辞,但只要裴少淮没有落入被动境地,他们就不会贸然站出来。毕竟关系特殊,他们当廷帮裴少淮说话,是乏力少功的。

从裴少淮的今日表现来看,他们应当是没机会上场了,这几人只管皮不笑心笑,内里得意洋洋。

有官员说,考语根据“八法”衡量,此“八法”言简意赅,可囊括所有,无人不服。

何为八法?即“贪、酷、浮躁、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疲软、不谨”,只消有其中一项,便可罢黜。

这位官员甚至还列出了许多犯了八法而被罢黜的例子,以此说明八法的有效。

王尚书的亲外甥便是因为“不谨”被贬出京的。

裴少淮道:“贪、酷、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疲软,此六项尚且能有迹可循,犯此六条者被黜不足惜,然‘浮躁’、‘不谨’应以何为评定,大不谨、小不谨以何区分?以不谨的法则来评价下官不谨,此举本就是一种不谨。”

“功过衡量皆应有明确尺度,才可称之为‘谨’。”裴少淮质问道,“诸位大人们,手里攥着‘浮躁’‘不谨’此两条,究竟是真的为了剔除不法臣子,还是为了给无过之臣冠以莫须有的罪名,以达私心目的?”

大家皆望向吏部尚书的位置,才想起他今日抱恙没来。

裴少淮朝皇帝拱手行礼,言道:“微臣以为,纵使是责罚不职臣子,也应依法而办,方能服众,敦促臣子恪守本职。”

又有人言:“考语乃是上官评下官之语,上官揄扬以表识才之心,下官得蒙重之语,受激励而奋发,如此戮力同心之举,上下相得,到了裴郎中嘴里,怎就不值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