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窦占龙进城(第8/9页)
咱把话说回来,窦占龙也吃五谷杂粮,不可能没有任何喜好,腰里头多出个仁瓜俩枣儿的零钱,自有消遣之处。离着他们商号不远,有座过街的牌楼,再往前是一大片空场,聚集了不少卖杂货卖小吃的贩子,还有撂地卖艺的江湖人。保定府是京师门户、直隶省会,其繁华热闹堪比京城,这块空场四通八达,买卖铺户扎堆儿,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按江湖话来讲,算是一块"好地"。常言道"能耐不济,白占好地",能够在此站住脚的艺人,多少得有一两样降人的绝活儿,有唱老调梆子的,耍皮影戏的,练摔跤勾腿子的,卖小吃的也多,驴肉火烧、牛肉罩饼、羊肉包子、回炉糅子,净是外地见不着也吃不着的。窦占龙一得空闲,便去牌楼后的杂耍场子溜达,耍弹变练一概不看,吃的喝的一概不买,只为了看一个唱曲的小姑娘,艺名叫阿褶,柳眉杏眼,相貌压人。窦占龙头一次看见她,夜猫子眼就直了。在当街卖艺的人里,阿褶绝对称得上才艺出众,,尽管沦落江湖,却无半分风尘之气,唯有一点美中不足——她是个能知不能言的哑巴。
那也怪了,哑巴怎么唱小曲儿呢?您有所不知,带着阿褶卖艺的是个丑婆子,四十大几的岁数,长得要多丑有多丑,一张怪脸沟壑相连,秃眉毛母狗眼,蒜锤鼻子蛤蟆嘴,稀不棱登的头发拢成一个纂儿,脑门子上配一条青布绣花的抹额,身穿葱绿色的斜襟花袄,下边是大红灯笼裤,足蹬一双绣满了各色蝴蝶的缎子鞋,怯得人一愣一愣的。弓腰塌背走道哈巴腿,举着一杆老长的烟袋锅子,满嘴老玉米粒似的大黄牙,江湖上报号叫"大妖怪"。她跟阿褶母女相称,只不过没人肯信,冲这一天一地的长相,怎么可能是亲娘儿俩呢?阿褶准是她捡来的孤儿,甚至有可能是拍花子拐带来的。您甭看大妖怪长得呲花,偏生有一副好嗓子,唱出的小曲儿迂回婉转、燕语莺声,闭着眼听如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娘儿俩上地做生意,近似于演双簧,阿褶在前边干张嘴,眉目传神,有手势有身段,只是不出声。大妖怪躲在她身后连拉带唱。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全无破绽。
窦占龙暗动心思,做梦有一天娶了阿褶当媳妇儿,这也无可厚非,以前的人成家早,十五六岁当爹当娘的大有人在。他一个商号里的小学徒,兜里有钱的时候不多,只能站在外圈听上两段,但凡有俩闲钱儿,就使劲往头排挤。阿褶唱罢一段,拿着筐箩下来打钱,窦占龙是有多少掏多少,从没含糊过。阿褶与窦占龙年岁相仿,见这个小学徒穿得整齐利落,一对夜猫子眼透着精明,全然不似街上那些专占便宜的嘎杂子琉璃球,对他也颇有好感,有一次趁大妖怪没留神,还偷着塞给他一块糖糕。那天买卖不忙,窦占龙听店里的伙计们闲聊,说大妖怪不想再带着闺女跑江湖了,倘若能寻一夫找一主,将阿褶嫁出去,自己拿着礼钱回老家,就不受这份苦了,此时正在托人说合,虽然她这个闺女如花似玉,可终究是个哑巴,娶媳妇儿是为了"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阿褶口不能言,因此不敢多要礼钱。窦占龙心念一动,真舍不得阿褶嫁人,不知大妖怪打算收多少彩礼,倘若差得不多,他跟别的伙计拆兑拆兑,大不了再给商号白干几年…可是再往下一听,恰似当头泼下一盆冰水,他一年到头的零花,全攒下来也不够二两,而听伙计们言讲,大妖怪狮子大开口,居然要十个礼!老时年间说的一个礼,官价是六十四两白银,十个礼就是六百四十两,别说窦占龙一个小学徒,他们商号掌柜的掏着也费劲。他有心埋了窦老台的鳖宝,拿上一两件天灵地宝换一世富贵,可祖宗遗训不敢轻违,窦老台是个什么下场他也看见了,如若憋宝的真能发大财,为什么窦老台到死还是个老光棍儿,住破屋躺棺材,吃饭也不分粗细?他想不透其中的缘故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断了这个念想,此后也再没去牌楼后听过小曲儿。直到有一天,听说阿褶上吊死了!
四下里一扫听才知道,原来经人说合,阿褶嫁给了当地的一位老财主,这位爷别的不好,只喜欢什样杂耍,什么刀马旦、大鼓妞、走钢索的、蹬大缸的,见了有姿色的女艺人,花多少钱也得弄到手。大妖怪贪财,找老财主要下来十二个礼,还有额外的放定钱、过帖钱、迎送钱、进门钱,高高兴兴将闺女送过门,揣着银票走了。
那个老头子、当时已经六旬开外,阿褶未经世事,既不会搔首弄姿,也不会打情骂俏,纵然容貌俊俏,也有看烦的时候。过门没仁月,新鲜劲儿一过去,老头子就玩腻了,花钱买个唱曲儿的,还是个哑巴,难道要当祖奶奶供着?对阿褶再也不闻不问。家里头七八房妻妾,多是卖艺的出身,嘴狠心毒没一个善茬儿,本就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