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谢之容虽算不得正人君子, 却亦并非表里不一的小人。
萧岭相信,谢之容大约在梦中也不会把他捅成个筛子泄愤。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危险,梦这个东西, 又不是做梦的人能控制的。
可控性太低, 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萧岭自觉已然尽了人事, 撑着从案上起来, 右手抵着额头晃了晃脑袋,含糊道:“事已至此, 先传膳吧。”
似有视线在他喉咙上轻飘飘一掠,萧岭抬头,唯一可能看着他的谢之容却目光悠然地看着窗外的梨树枝丫,绿叶苍翠欲滴, 萧岭看着这一处, 心情莫名放松。
方才,是错觉吧。
用晚饭时萧岭看着仪态闲雅, 一行一止皆有规矩章程的谢之容, 忽地想起方才萧岫跪坐在他身边毫无拘束地吃点心的模样, 忍不住偏头一笑。
谢之容放下筷子,“陛下?”
萧岭道:“朕在想,方才没留阿岫用饭, 真是可惜。”
对照起来看,一定很有意思。
谢之容颔首, 没再多言。
若非萧岭,他吃饭时从不言语, 不止谢之容, 便是任何一个王侯贵胄子弟, 如非必要, 用饭时皆不言不语。
倒不知为何,他这位陛下极喜欢在用饭时谈事。
萧岭提起留王时语气亲昵,仿佛兄弟二人亲密无间。
可据谢之容所知,萧岭与赵太后、赵誉的关系,反而相当微妙。
有的人或许会爱屋及乌,但更多的人只会迁怒。
萧岭对于谢之容的态度,可谓稀奇罕见。
谢之容舀了一匙汤送入口中,放下汤匙时安静无声。
打破这份安静的还是萧岭,因为提起了留王,便不由得想起赵誉,语气遗憾道:“眼下各部官长大多是先帝时留下的积年老臣,历练多年,处事稳重,”谢之容知道,这句话下面一定会有个转折,果不其然,他继续说:“然而守成日久,未免暮气沉沉,少了些锐意。”
谢之容沉吟道:“朝中未必乏人。”
萧岭轻嗤,“之容变化不少。”
谢之容抬眼看萧岭,那双透亮得冷冽非常的眼眸中唯有萧岭一人而已,“臣不解。”
“你没同朕说实话。”萧岭毫不客气地“解答”谢之容的所谓不解。
谢之容为萧岭盛汤送到他手边。
站在旁边的布菜的太监安静立着,好像根本不存在。
谢之容说的是实话,但绝不是萧岭想听的实话,他明知道萧岭想听什么,却闭口不提。
谢之容慢悠悠地给皇帝盛完汤,才道:“陛下,用饭时言语,易伤胃。”
萧岭噎了下。
汤已经送到他面前。
谢之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要是萧岭想和谢之容把谈话继续下去,那么就好好吃饭。
和先前喝药何其相似。
萧岭心说,谢之容现在大约能和许玑达成共识。
便亦安静用饭。
难得细嚼慢咽地吃过饭,萧岭立时看向谢之容。
谢之容起身,询问皇帝;“今日天气甚好,陛下可要出去?”
萧岭撑下颌坐着,仰头看谢之容,都被谢之容气笑了,“朕有拒绝的余地吗?”
谢之容笑,“陛下是天下之主,至高无上。”
当然有拒绝的余地。
萧岭懒洋洋地伸出手一只手。
谢之容的生活太健康,早起早睡,不到五点就起来练剑,食不言寝不语,吃过饭要出门消食半个时辰,哦,萧岭记得他还不喝酒,萧岭实在敬谢不敏。
别说这一世的暴君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在现代,谁能不熬夜呢?
萧岭应酬过后往往睡不着觉,身上累,脑子却清醒,随便看点什么,一夜便过去了。
谢之容低头又抬头,不解地唤道:“陛下?”
萧岭半死不活地晃了晃手背,“拉朕起来。”
懒得理直气壮。
连自己起来都不愿意。
简直像只餍足的猫,只想懒洋洋地寻个暖和的地方趴着。
谢之容握住萧岭的手腕,面带无奈地将他拉起。
用力时手指与腕骨贴合,严丝合缝。
腕骨嶙峋,皮肤却柔软,紧紧握上去,宛如握着一块冷玉。
待皇帝站稳,谢之容方松开手。
既是与谢之容出去,便无仪仗随后,只许玑带了四人在不远不近处跟着。
夜风吹拂人面,有花木香气氤氲。
两人走的都不快。
谢之容开口道:“臣明白陛下顾虑。”
朝廷不乏人,然而京中百二世家,联姻联盟,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派系林立。
重用这种官员,可能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萧岭是个,很锱铢必较的人。
萧岭脚步顿住,刚要停下来仔细听谢之容说话时,不妨被谢之容锢住手腕,拉着他向前走。
萧岭晃了下,发现谢之容用力不重,但用劲刁钻,挣脱不开就放弃了,半死不活地被谢之容拉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