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云中(第3/6页)

相较于说话那人的嘶声力竭,墨凐却平静异常,道:“画虽然已经被烧了,但我找到了曾见过它的画师。他曾奉先王之命临摹此画,这次凭借记忆中的样子又重新画了一张。我已将它带来了,还望老师……能看一眼。”

那女声仿佛愤怒到了顶点:“一幅赝品,我也随便能找来画师描个千百幅!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所犯下的罪过,岂止是一幅赝品便能抵消的吗!你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就别怪我——”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了,都住口!”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良久以后传来咳嗽声,一个中年文士在小仆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洛元秋向前探了探,见这人分明正值壮年,目光却如衰朽的老者,身周萦绕着将行就木的气息。

他看着院中对峙的二人,胸膛剧烈起伏,缓了缓才开口:“你们说的话我都在里头听见了。如枝,你这暴躁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等以后为父不在了,到你当家做主时,还要如这般在门外和人大声争吵吗?”

一名蓝衣少女默默退回他身旁,闻言怒道:“爹!”

文士抚了抚她的头道:“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在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了,别落下什么。”

少女虽心有不甘,还是与小仆一同离开了。

他们走后,文士看着院中站着的人,静了静道:“你我之间,就用不着那些虚套的东西了。都说徒弟犯错,当师父的也难辞其咎。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教导你的这四年间,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可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是为了那幅画而来的!”

文士重重咳嗽起来,墨凐想上前搀扶他,他却挥手制止了,道:“把你手里那幅画给我看一眼。”

墨凐立刻奉上所执之物,文士展开画卷看了看,颇为怀念道:“仿的很像,可以说是我见过所有仿品里最像的一副了,可惜我骗不了我自己,假的就是假的。”

他抚着胸口道:“平心而论,如果我身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去做……一幅画换国君之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墨凐低声道:“老师。”

“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目光骤然变得空茫起来,“等到了失去时方为时已晚,故而终此一生,都在追寻往昔所失的人与物,即便明知再无复返之时,依然苦苦索求。”

墨凐却道:“朝中如今无人可用,老师您当真要辞官归乡吗?”

文士笑了笑,回屋中取出一个盒子,道:“这是留给你的。你擅抚琴,这首曲子是我从那画中琴师处得来的,断断续续记了十二年,尚有部分残缺……不过现在也补不回来了。”

“我已经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这些话就当是临别闲言,你听也好,不听也罢,但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以后都不必再来了。过些日子我会带如枝返回故乡,从此以后就在乡间住下,再也不会回绛城了,你我之间也缘尽于此。”

门外景澜轻轻将枝条放了回去,两人悄悄离开了院子,绕开小路从碑林另一头往回走。等到了碑林外,洛元秋才道:“那就是墨凐的老师?他怎么看起来像个寻常人?”

景澜道:“你没看错,就是寻常人,人一辈子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师父。”

洛元秋随口道:“那拜下一个师父之前,是不是要先从上一个师门叛出?不然不就乱了师承?”

日光从缝隙间投下金线般的光束,照在那些前人所刻的石碑上,如温驯的水流,从飞扬的字迹间缓缓淌过,古符便如活了过来,璀璨生辉。

洛元秋忽有所感,朝着某处看去,一块残破的白色石碑歪斜着,半身已经陷进泥中。不同于其他石碑,那上面并无字迹,仅在顶上两端刻了些装饰的海波纹。她却如着魔了一般,怎么都无法将视线移开。

景澜停下脚步,轻声道:“也可能是犯了过错,被逐出师门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公主殿下?”

话音落下,从碑影后走出一人,她手中仍握着那画卷,目光有几分冷意,道:“贵使不去看迎神礼,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景澜彬彬有礼道:“前几日听闻礼官说此处有片碑林,便起意过来看看罢了。殿下不必担心,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墨凐道:“但愿如此。”言罢绕过石碑来到洛元秋身后,注视着那块白碑道:“这是古越人用来祭海的礼碑,他们将祷祝之词写在纸上烧了,立一块空碑在海边,或是砸碎了扔进海中。”

洛元秋蹲在那块碑前看了许久,道:“可这块碑不是空的。”

墨凐微怔:“你说什么?”

“这上面有一道符,”洛元秋顺着石碑上海波纹路慢慢勾勒着,道,“画的不是海波,是云,这是一道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