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会教你

小孩儿此时正是心智最薄弱的时候。程思稷承认这件事做得有些小人,但他顾不上是否卑鄙。

如果要做正人君子,那么他的商业帝国早就毁于一旦。

“我可以注资,保住你的战队。”程思稷说,“如果你成为我的家人,那么我的父亲,包括其他股东,对我这笔投资,都不会再有异议。”

“而且我给过我爷爷承诺,要照顾你。江爷爷也希望你能过有保障的生活。”

“我想不出比结婚更好的方式。”程思稷补充道,“假如你愿意的话。”

“当然,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一下。”他伸出手。

对江新停来说,他需要这笔钱,但不想无缘无故接受怜悯,而如果有一场婚姻做背景,那么对他来说则要心安许多。他有所付出,而不是一味索取。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对程思稷的心思并不清白,而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十年的时间,程思稷已由笑意温煦的青年变成独当一面的中年男人,他克制、棱角尽收,免不得陌生,更叫人看不透,可对江新停而言,十年前程思稷闯入他的人生,从未退场。

不过他拿不准,程思稷作为这个提议的发起者究竟怎么想,是出于怜悯还是责任,是一时冲动的儿戏,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敢自作多情,认为程思稷对自己有感情。

就算有,恐怕也浅。他答应,就是在赌。

像程思稷这样的有钱人,结很多次婚、包养情人,都是常事,也许有一天程思稷怜悯心耗尽,会松手,而从云端坠落的只有他一个人。

但赌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每一枪开出去,都是赌。这个时机、这个地点、这个风向开出去,下一秒是否会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式击中。全是未知。

他依赖直觉,自负惯了,向来赢多输少,倒不介意再赌一局。

江新停眼睫颤了颤,搓了一把泛红的眼尾,将手递过去,被程思稷牵住往上一带,他顺势站起来,腿泛起麻木的刺痛,再次提醒他一切的真实性——江岷走了,这世间就剩他一个,还好程思稷在这一刻握住他的手,说要做他的家人。

“不用考虑了。”江新停说,“结。”

程思稷给了他一些时间收拾东西,安排工作。

一个月后程思稷驱车来接他,车停不进去,泊在巷口。昨晚下过一场细雪,一路踏来,脚底都是绵密的喀嚓声,有人门外放一盆赤红的冬青,积过雪,戴一顶白色的冠。

院门虚掩。这里一贯如此,白日不闭户,户户都认识,谁家小孩没饭吃,塞进旁边一家让照看一下都是常事。江新停小时候也没少尝别人家的手艺。

程思稷推开门,映入眼帘那一只虎皮鹦鹉,身量大不少,有点儿老态,站笼里歪着脑袋觑他。

又换一边歪,鸟喙一动,怪里怪气叫出一声“程哥哥”。

程思稷愣怔,旋即又绽出浅笑,抬眼看见江新停趿拉着拖鞋慌慌张张从里面走出来,看起来气色好些,就是说话磕绊了一下:“你……你来了。”

鹦鹉又开腔。

“程哥哥。程哥哥。程哥哥。”

“它叫小啾,鸟如其名特聒噪。”江新停又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看出程思稷眼下盈起一对卧蚕,但眉眼疲惫,眼白有血丝,似乎昨夜没有睡好。结果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江新停冷不丁被自己大一码的拖鞋绊一下,踉跄地栽到笼子底下,飞快地添了食,才让它闭嘴。

“是嘴甜。”程思稷扶他的手悬在空中,没派上用场,又落回腿侧,顺便纠正他的用词。

没戳穿这鹦鹉得听主人说多少遍,才能学会一个词。鹦鹉倒识人,偏偏江新停看到他,却不知道喊了。

江新停脸热,低头将笼子取下来放在地上。

“想把它带走,可以吗?”他提起眼睑瞟程思稷,有一点撒娇的成分,可怜巴巴地征求意见。

自从说好要结婚,氛围就变得微妙,他做什么都得考虑这个人,他接不接受养鸟,这套睡衣带不带,他会不会不喜欢,这条内裤会不会太幼稚,被他看到嘲笑。江新停脑海里有很多关于婚姻的想象,紧张、未知、自我怀疑,比游戏复杂太多,他的主机早就烧宕机。

“可以。”程思稷欣然同意,又问,“我记得还有一笼芙蓉鸟,一对儿的。”

江新停说:“前年死了。”又指院里光秃秃的玉兰树:“埋在底下。”

程思稷跟着江新停的目光往那里看,但泥土覆着雪,也不可能长出新的芙蓉鸟。

“金鱼给了邻居。就带鹦鹉,麻烦了。”

说完又鼻酸。江岷生前最宠这只鹦鹉,吃要吃好的,下午再添一顿果泥,喂得皮毛明亮。

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也是这只鹦鹉陪着江岷,从清晨到日暮,江岷有时候对着他唠嗑,有时候就在他笼子下的藤椅上睡着,煦风将晾衣绳上的床单扬起,遮住他褶皱苍老的眼皮上一方晴亮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