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鸢体弱,是早已被当做病人伺候照料惯了的。

每每病时虚弱无力、喂药针灸,连进浴桶药浴都须得有人在身侧扶着,只怕一时不察便淹死在浴桶里,这般身不由己的滋味儿早已尝的惯了。

只是如今为他上药的人是卫瓒,便格外的怪异难堪一些。

粘稠的药膏被缓缓的匀开,沈鸢低着头,不晓得是让手炉烤得有些热了,还是他自己窘迫得热了。

只捉紧了锦帘的一角,闭紧了眼睛,权做眼不见为净。

沈鸢肩后有一颗淡淡的红痣,生在右侧的肩胛骨上方,不过小米粒大小。

在上药时不自觉被衣袖蹭过,沈鸢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半晌骂了一句:“你上药就上药,你乱碰什么?”

卫瓒道:“肩后怕痒?”

沈鸢胡乱“嗯”了一声。

常人都是后颈一带怕痒,他却是肩颈一代都触觉格外敏锐,尤其是生了那一颗红痣的地方。

只是平日里也没人从背后碰他。

倒是知雪针灸时,还拿这笑话过他,说天生是少爷的肩,挑不得东西的。

卫瓒调侃他说:“越是不让人碰,越是生一颗红痣,你这是生了个靶心儿在这儿呢。”

他说:“卫瓒,你会不会说话。”

便听得卫瓒笑了一会儿,却说:“也怕疼么?”

他不说话。

其实是怕疼的,方才撞那一下便是,若是手臂腿脚,都未必会起那么大一片淤青。

只是承认了未免有些丢人,尤其是在卫瓒面前。

那小侯爷见他不答,便也不说话,将药匀开了,便道:“上好了,先晾一晾,省得蹭到衣服上。”

他“哦”了一声,伏在那儿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卫瓒瞧了他还是没有,只一阵烦闷一阵尴尬的,却是寸阴若岁。

几次想开口,都做了罢。

过了一会儿,却见那卫瓒恶作剧似的,又戳了他肩后头一下。

就像少年爱总爱戳同伴的痒处,带着几分恶劣戏弄。

他却是条件反射似的一颤,连衣襟也来不及拢起,只恼羞成怒瞪他:“卫瓒!”

卫瓒闷着偷笑一声,说:“药已干了。”

卫瓒丝毫不提自己幼稚的举动,却帮他提起衣裳道:“衣服披上,别让狗咬了。”

哪来的狗!就他最像狗!

沈鸢心道他胡说八道,可忿忿对上卫瓒的眸子,却总觉得像是罩进了西洋磨砂玻璃的火光,不大透亮。

卫瓒笑着替他整理衣襟口,系上衣带,又披上外衫、裹上厚厚的白裘。

睫毛下的眸子分外专注,指尖动作还有些笨拙生涩,一看小侯爷就没这般伺候过人。

只是那珍而重之的态度总让人恍恍惚惚凭生错觉。

待整理整齐停当了,又捡起兔子软枕塞到他怀里,又自己盯着窗外去发呆了。

沈鸢饶是有一箩筐骂他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了,只嘀咕说:“今儿小侯爷倒是不睡了。”

卫瓒盯着窗外,耳根却隐隐有些泛红:“原本想睡的,现在是睡不着了。”

沈鸢自己揪着兔子软枕的耳朵,不自觉有些恼火。

他答应卫瓒出城查案来,本不是出于纯然的好心,是想试探卫瓒一二,让他露出马脚来的。

谁知道这一路没试探到什么,自己却将能说的都说了。

弄巧成拙把自己伤了也就罢了,最后还是让卫瓒给上的药。

现在再想试探什么,也都说不出了。

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那兔子的耳朵都要被他给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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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浑浑噩噩地走了一会儿,沈鸢被晃得有些困倦。

快到城门前的时候,车停了下来,却听得外头车夫一声道:“公子,二爷,前面有人拦着路了。”

卫瓒道:“是哪家的马车?”

车夫似乎是认了认,道:“是安王府的,似是安王自外头修道回来了,车辕坏了,正修着呢。”

沈鸢怔了一怔,说:“卫瓒,按理咱们得出去行礼。”

卫瓒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好。”

安王的车驾算不上豪华,沈鸢依稀记得,这位安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外去辛国做了十年质子,几年前才终于接了回来。

不闻世事、一心求道,似乎连宫宴都不常见。

沈鸢本以为他应当不会见他们。

但却见一只手缓缓掀起锦帘。

远远也能瞧见细长眉眼、雍容紫衣,生得与嘉佑帝算不得相似,只能看出些许影子。与宽和庄重的嘉佑帝相比,多了几分文雅郁结之气。

沈鸢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卫瓒的脸上,到他的脸上,细细端详打量过了一遍。

安王缓声道:“可是靖安侯府卫世子?”

卫瓒拱手道:“正是。”

安王道:“我曾听皇兄说,如今你正追查甲胄一案。”

卫瓒便笑道:“是金雀卫在查,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罢了。”